我想写一些文字给自己,或者说给过去了的年代。在那些年代里,一些人象影子一样跟在我身边,倾听过我的呼吸;一些人迅速的退去了,但他们带来的潮水,曾经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淹没我,让我浮上来之后,依然呼吸沉重。 有时候我就扪心自问,究竟是我离开了他(她)们,还是他(她)们离开了我。日子很快逝去,那些风中的花朵在我身后慢慢垂下来,而我已经看不到。我被时间的大手推着,推着,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安静,甚至心里为告别而挥动的双手,也越来越无力。 但是,珍珠睡在蚌的怀里,它动了一下,蚌还是觉得很疼。 <来不及了> 小学的时候,最怕的不是每学期的中考末考,而是短短的数学小测验和字词听写。因为老师从不给“防空警报”,我只好从她胳膊下面夹的纸张长短和厚薄来猜测。老师站立在讲台后面,扫视全场一周,宣布小测验开始,我心头的闷鼓就渐渐响起,并且随着试卷下发的速度愈敲愈响,到拿起笔,在最上面写下名字的第一个字开始,耳朵周围的鼓声已经响成一片了。 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的测验,最可怕的是最后三分钟,老师说,请同学们检查一下自己的名字写好没有,那时我往往还有一题没做出来或者字词不会写,鼓声陡然升高了,压住了教室里一切其它的声音,它咚咚咚的冲向耳骨,又撞回心脏,坐在椅子上都好象在晃。这时我看见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从我的身体里跑出去,跑到窗户上对我笑。试卷变得越来越白,白得耀眼,那双眼睛却越来越兴奋,我再也写不出一个字,却沉浸在这样的鼓声里,不能自拔。 <送煤车送煤车> 对小学的另外一场记忆,就是冬天的送煤车。冬天的教室窗户关的严严的。我注视黑板的目光常常从第一扇窗户的第三扇玻璃飘出去,停在斜刺向天空的枯树叉上,又停在对面宿舍楼的阳台晒的花棉被上。天空总是阴阴的,偶尔一只灰鸟飞过来,也是停一下又飞走了,树枝子摇了两下又不动了。 这时候,窗户下面单调而清晰的送煤声就格外动人。一个穿着破旧乌黑的劳动布工作服的人,带着大大的脏手套,骑着一辆吱吱嘎嘎的,上面码着整齐的蜂窝煤的三轮车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好象看见他停在一个门洞前,和老顾客寒喧,小心的把煤整齐的码在门口,嘴里呼出许多热气,牙齿因为脸上落满煤灰而格外的白,一直憨厚的笑着,又吱吱嘎嘎的骑走了。虽然我的眼睛一直盯着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巴,心里却羡慕极了送煤工。 <骑在窗户上的女孩> 上小学时大扫除是一件重大的活动,常常是大人物要来检查或者什么红旗评比的前奏。但是学生们只把它当成一场盛大的泼水节或追跑打闹的沿续。教室里到处都是水,男生挥着带水的拖把冲锋,女生隔着窗户把湿抹布丢来丢去,女班长一边指手画脚一边跺着脚,而我只是骑在三层楼窗梁上的一个心潮澎湃的女孩子。 天空很蓝,因为不用上课而变的更深更远。可以听见远处的大街上车来车往,可以看见老奶奶领着小孙女的手在小商店买糖,我的衣服在风里象旗帜一样招展,隔着一面墙和另一扇窗户上的同学大声说话,声音被风呼的一下的吹走。。。好象那时的大扫除不是为了劳动,而是为了能骑在高高的窗户上看同学们打闹,看春风吹白云,并且用揉皱了的废报纸把窗户擦得象没有玻璃一样透明。 <第一个青梅竹马> 小学四年级,因为校舍紧张,我们搬到一所大学里的一幢破旧的二层楼里上课。那一年过的很自由,除了班主任很少有校领导来“关心”我们。我的同桌是一个安静的男生,个子不高,戴一付眼镜,头发很软,脸庞很白。 因为他听讲总比我专心,我就常给他捣乱,趁老师不注意施以脚下攻击。不过每次做数学题他都算的最快,且无尝提供给我答案,所以有时候我也帮他把下节课的书本摆好,或者削一根铅笔给他。这些小事情被一个坏孩子在班上风言风语的传开,我很生气,就一个人跑到大操场上,围着篮球架子转圈,想长大了以后就能怎样怎样。虽然后来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青梅竹马,可我一直记得这个男生的名字,意思就是:旅途之上永远快乐。 <月亮的红绿灯> 刚上初中那会儿,还不会骑车,学校距家有两站多地,我常和一个不太喜欢我的女孩结伴而行。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老是等她一起上学。冬天下晚自习以后,天大部分都黑了,我们背着书包在霓虹闪烁的街上走,她对所见的事物常常有很奇怪的想法,象个小巫女一样,眼睛发着光,我就象小巫女身边大惊小怪的信徒。她很少笑,笑起来的样子有点象刘嘉玲。 每次我们过北三环的马路时,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拉我一下,因为有一回,我把月亮看成红绿灯了(不戴眼镜的近视眼),照着川流不息的车海就直冲过去,吓得她一把拽住我,嚷着:不要命啦!后来她常以此嘲笑我的眼光,我们还经常去十字路口的商店买一元两元的芝麻糖吃。那个年代的月亮好象都特别小,远远看去就象一盏即将要变绿的黄灯,我甚至还能想起她象刘嘉玲一样的笑容。 <五十五公里> 初中最开心的事是放假的时候十几个同学聚众去北京郊区玩。现在想起来十三、四岁的孩子坐火车出去玩还是很危险的,但好象那时我们的家长都很忙,顾不上反对。去过的很多地方大都忘了名字,只这一处-----五十五公里一直放在记忆里面。它还有一个名不副实的别称,叫猪窝。 火车把我们放在一个没有站台的隧道口就呼呼的开走了。据说前面还要步行穿过一条几百米的隧道,坐船绕过几座山,涉水渡过一条小河,再爬到半山腰上,才到达猪窝。我们走出隧道时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因为当时有一辆火车通过,大家只好紧紧贴在隧道壁上。渡河之前下起了大雨,所有的防雨设备都湿透了,我们只好饿着肚子在玉米地里蹲了一小时。晚上去老乡家里买方便面,很多人因为水土不服闹肚子。 但总算是有苦亦有甜。坐船时候我们都闭上嘴巴,那时的五十五公里有小桂林之称,山水极其秀美、宁静,除了我们的船几乎看不到人,只有水鸟一起一落。雨停之后大家开始拉着手过河,男生都勇敢的站在前面,女孩子都大呼小叫,河水冰凉刺骨。第二天早晨起来坐在村边的大石头上,看村里的孩子在对岸放羊,天空和大山都是青色的,山顶的一小朵雪白的云,让我至今想起,都心痛不已。 <红笔迹纸条> 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明白朋友的意义,并且放在生活的第一位,除此以外才是家人、学校和老师。我的第二任、第三任青梅竹马都是女孩子,我们最密切的交流不是下课以后一起写作业一起回家,而是在课堂上偷偷的前后左右传纸条。纸条的内容千变万化,日记、小说、诗歌、辩论,什么都有,有时就几个字:老师来了!! 最严重的一次是写道歉信。忘了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了,我和第二任青梅竹马陷入了沉默的困境,只好写纸条进行沟通,我言辞委婉的写了一纸传给她,她却久久没有动静。下课以后她站在我面前头也不抬的说,为什么用红笔写,这是决裂的颜色。我当时急的哑口无言,眼泪差点掉下来,心想我真的不知道什么红颜色啊。还好她没把纸条还给我也不再提这件事。但在孩子心里一种即将失去朋友的恐惧,是那么真切的笼罩过我。 <我们的校园> 我的中学校园坐落在一群宿舍楼中间,由于大部分是中央乐团的宿舍楼,所以上课的时候,经常从窗外飘来钢琴或者竖笛的声音,有时候是一串花腔女高音。因为离大街很远,有时还能听见鸟叫的声音。校园的西边有几棵高大的槐树,夏天来时,槐花的香味把每一个人的鼻子都填的满满的。 三层的教学楼,楼梯和楼道都很宽敞,中午吃完饭,几个好朋友常常搬着椅子,坐在楼道西侧的窗户下面,背书,聊天,说很浅的心事。楼道被清洁工擦得一尘不染,由于多年的摩擦,地上亮得可以照出影子。多年以后我回母校实习,走在亲切而陌生的楼道里,甚至还能听见当年我们背书的声音,嘻笑的声音,还能看见我的同学,抱着一摞书从楼道的尽头飞奔而来的身影。 <最脆弱的花> 平生收到的第一束花,是十六岁生日时同学送的一束兰花。那时我们送礼物基本上都是笔记本,绒线玩具或者小饰物什么的,从来没有人送花,因为它们很快就谢了。记得同学们或者大叫着,或者小声的把礼物塞到我手里,拍拍我的头或者揪两下我的衣服就走开了,留下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的我傻坐在位子上。下午上课之前,我正低头整理一堆礼物,不知道怎样回报才好,一束蓝的白的兰花已经举到我面前。 当时的惊讶很难用语言描述,我抬头看着她们,觉得只有心底很相知的朋友才能送出这样的礼物,且不说她们花了一中午的时间坐车到东四才买到的花,在那个年代,花店是如此的稀有。且不说她们凑了多少零用钱才买下了这种在当时来说是极其昂贵的兰花,就是在学校,花也是不应该出现的奢侈品。我接过来,看到花枝上别着一张记英语单词用的小卡片,上面写着“生命美丽而迅忽!朋友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