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狂人。
以往的事,就是你曾经历过的事,将主观感受和评价过滤之后,它就象一件物什,不是什么事件了,比如一颗玻璃球,丢在地上可以弹老远,放进鱼缸可以给小鱼玩儿,搁到花盆里就能当装饰,它始终是个球,固定的体积固定的形状固定的大小,多它一颗不多,少它一颗不少。事物事物,很多事都象一个个没用的东西,想起来和忘记,无甚区别。
念过高校的人十有八九都有体会,大学生活相当郁闷,表面上生龙活虎得很,实际上就差抱着老槐树痛哭了,我们那个年代,网吧还很稀罕,晚上除了怀里揣两本书到课室装上进,更多时候不到夜里十点,我们就三三两两约在一起在路灯下打牌聊天。
所以我常说往事无须珍惜,清汤寡水的日子,你我都得经历,不值得经常性的怀旧,一旦看到别人拉开架势打算促膝长谈,我就头皮发麻。
所以相对于“回忆”,我更认同“记忆”这个词汇,它不掺杂情感和态度,很中性。
打牌打腻味了,我们几个有一天约好周末的晚上去登山,我摩拳擦掌,在打晚饭的时候还特地多加了一份肉菜。计划没有变化到来得快,临行前章说玩篮球的时候脚给崴了,高说必须得去见一份家教,我悻悻了半天,怎么想怎么不爽,在宿舍熄灯前,我跟谁都没打招呼,揣了点钱换上运动鞋,水壶也没带就出门了。
山脚下满是公交车和的士,人都朝山上走,我气哼哼尾随着不属于我的队伍,迈着大步挪向山腰,大半夜来登山的人兴致很高,不用戴遮阳帽,但都准备着帐篷和录音机,腰上还系着运动上衣。
这些俗人,还真会过家家,装得跟真的似的。
一路上,我经过了数不清的帐篷,愣是没找着合适的落脚点休息,由于走得太快,山顶不可遏阻的出现在我脚下,我靠在栏杆边,使劲抡了几圈胳臂,抖抖腿,顿时感觉自己高大起来,在这万籁俱静人声鼎沸松涛作响的时刻,我就好象看了一场美国经典灾难大片,人类战胜自然,自由平安回归,互相激动的拥抱与亲吻,真正是佛法无边兼荡气回肠……
我撸起袖口,腕上那只五块钱买来的电子表说,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半,我迷惘起来,上到山顶就没有地方再上了,这里是著名的观星台,但象我这样仰着脖子找星星的人不多,都三五成群的在地上铺着卷席或着顶着帐篷,各自活动互不相干。
山上雾气很盛,看不到星星,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我又不是天文爱好者,周围闹哄哄的,登山的意义忽然消退了不少,我的好心情似乎给驱散了,想到了高和章这两个声称要一起来登山的家伙,我非但没有替他们没有象我这样登上巅峰而感到可惜,反而只觉形只影单无所适从,单独行动难免索然无味。
山顶的气温十分的低,我象憨豆一样打着转转,由于漫无目的,身上觉得越发的冷,我看到人们早就把棉衣穿上了,有的还披上了毯子依地而睡,嚯,我真是瞎折腾,这个点,无处可去,回学校那得翻墙,留在山上等天亮,我就得冻成石雕,再也不愿意踌躇了,我朝西边那四个女孩走了过去。
我要和你们一起玩牌,不要拒绝,我的牌技可好了,每次都是我朝高和章的脸上粘白条夹夹子……
四个女孩面面相觑(我最不喜欢别人面面相觑了,尤其是女孩,显得特别没有礼貌),她们中的一个问,你干嘛不去找男孩子玩啊,什么高什么章啊,有我们什么事儿啊?
我迅速坐了下来,还用腿碰了碰旁边的女孩示意她让一让,她跟受催眠似的给我腾了一个地儿。
我不满的说,你们要是男的,会找男的玩牌么,这不缺心眼吗?来,我给你们洗牌,保准又快又好,有纯净水吗,给我来一瓶吧,我不白吃白玩,下山时候我给你们背包,都是登山人,不就是高高兴兴一起玩嘛,放下成见放下戒备山上这么多的人我没机可乘就想找人打牌吹牛,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学生不过我没带学生证学生证在宿舍呢本来我和我的好朋友章和高说好了要一块儿来爬山的,但是他们临时有事放我鸽子不然的话我们七个人就可以一块儿玩牌了……你们听说过男生女生联谊吧我们现在就等于在搞联谊活动,我回去之后一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也高兴一下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欢迎你们到我们学校来……
什么呀这都是,你这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哈哈……
这帮女孩子都笑了,她们揭起我发的牌往自己手里排,接着一个女孩还给我抛过来一瓶娃哈哈纯净水,我扭开盖咕嘟咕嘟就往嗓子眼灌。客气的人吃不到好果子。
那个年代的我的一个特征就是:跟熟人话不多,越陌生的人面前我越自来熟。
说实在话,女孩子们的牌打得可真臭,我要随身携带着夹子,真得给她们统统都夹上不可,她们一听当然不干,于是我改变游戏惩罚规则,谁要是输了,把姓名性别年龄身高体重爱好电话地址按照个人喜欢排列的顺序写在纸条上给我。这样一来,她们更不干了。
就这么一直打牌打到东方破晓,期间因为寒冷我一直打哆嗦,女孩们的录音机的那盒许茹芸的磁带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回,我们都呵欠连连。
知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么?我又卖弄起来。
你又知道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么?那个戴眼镜的长得象周海媚的女孩乜了我一眼。
知道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下山吧下山吧,我嘿嘿笑,主动给她们捡包背到背上。
实在又困又乏,送走女孩子们,我上了一辆的士,很奢侈的开到学校门口,打个表,二十六块,我搜出钞票递给司机,司机给我找了四块,我就垂着脑袋朝宿舍楼走去。
二十六块,四天的伙食费啊这是,干,怎么脚崴的不是我!
我撸起袖口,电子表又说,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半,我蹑手蹑脚的进了宿舍,发现床铺被人卷了起来,我拧亮电筒,铺开之后,看到一张纸上写着“背叛者之床位”……
我把纸揉成一团,朝花高的床上掷了过去,他仿佛后背长着眼睛,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纸团就给反弹到了地上,我的脑门重重磕在上铺章的床沿边上,差点没把我痛昏死过去。
活该。
这个声音很熟悉,就象章平时说梦话,旁若无人,没头没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