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你。 by: 凉茶-

简安

很多时候，应该在说你好的时候就开始酝酿告别。
打个比方，就好像嘴角上的伤口很容易就愈合，弄脏的衣服和弄乱的头发总会被收拾的不留痕迹。就好像，是一场腹泻，一封寄丢的信。
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你，就要开始学着戒你。

可偏偏那些假装深沉，故意放肆的日子，简单的跟田埂上无忧无虑的狗尾巴草一样。

绿豆和我是同类，我们在讲台上老师奋笔疾书的哒哒声中逃离学校，我们站在夏天大雨中的操场经历一次又一次对视，来自不同电影院半价票的票根攒了厚厚一摞，桌洞里藏着各种杂志和不敢带回家的试卷。
红色的圈圈和叉叉连同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一起被印在了那些时光里，随着岁月不断的疯长浓缩成了一个逗点。


2008年被后奥运效应影响的那个寒假，这城市里新建的“欢动世界”突然红的发紫，可在我看来这原因多半是因为入口走廊那只活泼的熊猫。我顶着硕大的脑袋穿着厚重的衣服带着绒毛手套，跟路过的孩子拍手，和同游的情侣合照，对着保安叔叔扭屁股，低着头踩不同人的影子。
很多人记住了我蠢蠢的样子，却没看见过我的脸。

每个擦身而过的他们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分母，很幸运的是我在那庞大的分母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N分之一。所以恰如其分的遇见如此难能可贵。

第二年暑假，欢动世界里的旋转木马和海盗船渐渐变的冷清，夜晚斑斓的七色灯光渐渐被张牙舞爪的城市高楼吞没。卖氢气球那个佝偻的背影离开了，也没有孩子来揪我的尾巴，打我笨拙的脑袋，记忆里生动的声色光影如同钟表停摆的瞬间、电影定格的画面。
那些氤氲着水汽的傍晚，我大方的摘掉熊猫头，盘腿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被汗水湿透的头发蔫蔫的粘在额头上，蝉鸣和绿豆却一起让那些被阳光揉碎的日子变的难忘。他背着双肩包，走过梧桐走过微黄的路灯，鼻尖一层薄汗。

喝着橘子味儿芬达的他偶尔策划他的未来。
他说他要做个流浪歌手，背着好几把吉他，有两辆单车，一辆载着他和吉他另一辆坐着的是个他喜欢的姑娘。而他说我适合在一个地方扎根然后给天南地北的朋友写信，做无数的黑暗料理锻炼厨艺。我一直笑话他的想法低级，但却很向往这样的趣味。
我说，绿豆你是不是傻？顺手把熊猫头套在了他头上，他的鼻子冲着熊猫的后脑勺。所以他看不见笑的特别不矜持的那个我。

后来的每个周五我都会翘班，带绿豆穿过几十米长的走廊走进那个变安静的欢动世界。人实在少的可怜，只有我们两个游客的欢动世界交上十块就可以随便玩。所以，如果你恰巧路过欢动世界，就会看到一只熊猫和一个人坐在海盗船上滑稽的搭配。
在我的尖叫声里，地球自转的频率加快了几圈，好多种颜色混合在了同一个调色盘。而那些压抑久了的汗水泪水和情绪都飞出了地球表面。

我想把每一个毛孔都种上故事。然后看他们变成森林，或者变成海洋。

可是绿豆对我说那个决定的时候，用的是陈述句语序。我忘了他怎么铺陈设计的开场白，也忘了他用了几个转折。至于有没有假装文艺的用排比，有没有故作深沉的用强调，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他想要表述的最直白的意思就是，“大爷我要去国外念书了，你一人在国内好好参加高考！”我知道我这么翻译有点过分，可他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怎样的表情能宣泄我心中五味杂陈的感情，只有带上熊猫头套不停的踩他那双白色的帆布鞋。脸上的潮湿除了汗水还有泪。
晚上，我脏兮兮的跟着绿豆在大排档吃烧烤。铁板上烧的滋啦啦响的花生油撒上切碎的洋葱末，带着鱿鱼的香气在那个啤酒和西瓜泛滥的夜晚发酵，一口气吃了六串烤鱿鱼，还是站在小摊前面不肯走。暖黄色的钨丝灯摇曳在轻轻柔柔的海风里，红色的塑料棚里翻滚着形形色色的故事。

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只有靠饱腹感来填补。
在感受到这样说不清楚的情愫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按部就班的生活。

我带着第七串烤鱿鱼和绿豆肩并肩走进像怪物的肚子一样的木栈道。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看着他的脸质问他的这个决定。
他说，其实你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和长情。就好比我一直觉得没有牵挂和留恋的学校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自觉的解决了已经凉透的烤鱿鱼，我扔给他一包餐巾纸。

在木栈道尽头他假装弹着吉他清唱了一首《最重要的的小事》，虽然为他亮起的只有两个手机屏的光，为他摇摆的只有一双不怎么好看的手，但是他已经成为了歌者，而我心里也已经开始酝酿一封在未来寄出的信。

五湖四海都是我的，跳动的音符全是他的。
同样是在那一晚，我们决定再做最后一件了不起的傻事。
然后我在日记本里写“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在离开学还有一周的时候带着身份证和几百块钱和绿豆私奔了。
可是我们很怂，四个小时的慢车只走过四百二十多公里，火车总是停靠一些不知名的小站，我看见拥挤的车厢里不停的有人背着巨大无比的行李走上来然后离去。我靠在不怎么干净的车窗上看外面缓慢变化的风景，呼吸着车厢里挥之不去的老坛酸菜牛肉面的味道，而五香葵花籽的味道同样充斥鼻腔。
最后我和绿豆是被汹涌的人潮挤出车站的，买了一张返程票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就算是我没看到草原也没触摸白马这依然是我们最后一件了不起的傻事，在今后的日子，我决定要一直勇敢机智。（哈哈哈哈哈）


两张车票放在一摞电影票里。那个高三我再也没有逃课，早上七点十分到晚上六点一刻，没有周末没有娱乐也没有懒觉，我都一个人慢慢度过。
我再也没有去欢动世界，也没有穿过熊猫人偶的装扮。
绿豆在拼命的准备雅思，而我却正在奔向高考的路上，我们依然是同类只是战斗在不同的战场。
老师板书的哒哒声渐渐快过了钟表奔跑的频率，上下课的铃声听一次少一次，一节眼保健操的时间都变的简短而微妙。校服袖口的针脚不知不觉脱了线，刻在桌子上那些背不过的古诗句子也会变成被珍藏的回忆。

所有自以为的遥遥无期，都变得近在咫尺。

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我睡了十二个小时，但是好像一直没有睡着，这三年充实的不像话的日子像是走马灯一直在我脑海里不停的滚动播出，每一帧都笑中带泪。我从来没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兄弟会跟我天各一方，而我抬头看到的灯光恰巧是他头顶的太阳。

第二天早起，眼睛睁开一条缝，阳光漏进来。
像高考前约好的那样给每个人打电话，一切都按照我设计好的那样进行，两个人的开头却是好多人相同的结尾。都说每个姑娘自怀春起就会开始设计一场婚礼或者告白，而自我怀春起，就要开始打算一次告别。或许说成是我还没来得及心生邪念就要和他分开更贴切。


下午三点，音乐准时响起，有透明的泡泡，有夏天、微风和我们共同的老朋友。我再次穿上熊猫人偶的衣服带上头套，那大的像船一样的鞋让我感觉到了自己的笨拙。我用左手握住绿豆还没来得急递来的右手，这是我和他第一次牵手，隔着一幅绒毛手套的距离。感受不到他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但我的汗水还是不由自主的流。

所有人都想要记住那只熊猫黑白分明的笑脸，争先恐后的抚摸没有棱角的五官，而只有我突然应该想如何给我此刻边哭边笑的模样留下个纪念。
欢动世界的入口走廊只有几十米，我假装迈不开脚步走的十分缓慢，我知道挥手告别在所难免，但是真想给那一刻划一个期限——距离离别还有一万年。我无法给秒针建筑一个牢笼，无法让所有的齿轮都停止旋转，然后凝固时间。我默默在心里计算，八百零四秒之后我和他走到终点，离一刻钟还有九十六秒。

那些扔掉课本，脱掉校服的他们和我们，各奔天涯，夏天的阳光洗刷着老树的枝桠。所有假装若无其事，漫不经心熬过的艰难，都在毕业这天爆炸。

想要的厮守，自由和长久，想见的伙计和找不到住址的老友。这些都在和我挥手，然而，我最不舍的是，不能再为了这些感情而奋斗。

都怪我好兄弟给我养成的坏习惯不计其数，那些对于青春和他的依赖都会在成长中被风侵蚀。“我们终将一个人去完成两个人说好的事情”，或许真的是这样的。日记本里说过的永远我会坚持，每一年夏天落下的雨水我会记得。或许有一天，欢动世界会从这个城市里消失，我的熊猫超人也会变成永远的记忆，那些我们路过的车站，那些通宵背书的KFC，那些假装深沉去吹牛的咖啡店将在城市不断的进化中都被夷为平地。

可空气里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无法被现实和岁月中和。

青春马不停蹄，我们没法停息。那么在这个崭新的欢动世界里，我要开始慢慢戒你。

戒你也是戒自己

浮生一梦

很多有意义的痕迹还是需要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