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后，他们成了灾民——夜访安徽桐城双港镇灾民安置点

洛雪的秋天

《风雨同舟·心脉相连》

图片来源：刘诗蕾

圩破了！
　　大水浑浊，裹挟泥沙急速向下翻涌，吞没数千房屋。
　　7月6日，连日暴雨袭击下，安徽省桐城市双港镇四处圩口（防水的堤）被破，两万五千人蒙受巨大损失，近两千人流离失所。
　　这个素有“鱼米之乡”美誉的农业大镇是此次桐城灾情较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南北多个堤坝溃口的同时，双港镇由于地处桐城地势最低区域，附近地区的积水顺地势留下，沉淤此处。
　　“我们最担心的是，这些水就会一直积在这里，可能几个月都不会退”，双港镇龙山村居民谢军称，下游的水库早已失去了泄洪能力。
　　双港镇前往附近村庄的道路，大多被淹没。田埂、湖面、房屋间的区隔早已被洪水模糊，从高空往下看，已是黄浊一片。偶有树木和高压线露出水面，而沉寂水下的良田与房屋数量已不可计数。
　　“这是建国后最大的洪水了，”接受采访的多位当地人均如此表示。在他们的记忆中，还有几次比较大的洪水，1969年、1983年，1998年，显然，无论哪场都无法与这一场次相比。
　　今年早些时候，国家防总就已连续发布预警讯息，称受超强厄尔尼诺影响，今年长江中下雨地区汛期降水偏多，发生大洪水的可能性很大。
　　4月，安徽省水利厅防汛调度处副处长蔡中正接受采访时也表示，今年防汛形势“非常严峻”，沿江圩区便是其中短板之一，部分圩区都达不到10年一遇的抗洪标准。
　　“幸好前两年国家拨钱修了一些堤，修过的这次都没有破，没修的全破了”，谢军介绍到。

连夜转移

　　双港镇鸭子村的村长姚国芬告诉界面新闻记者，自今年5月起，村里防汛点已经组织人前往附近的唐合圩修整加固，采用“沙石和木砖”，每天也有人在圩上巡逻监控。
　　尽管如此，圩终究还是破了。气象数据显示，7月1日0时至24时，桐城市最大降水量达347.2毫米，达到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历史极值。
　　鸭子村是目前双港镇受灾最严重的村庄之一，位于双港最低洼处。受地势和连续暴雨的夹击，7月1日晚5点半，离鸭子村最近的唐合圩有了破口趋势。
　　据介绍，在被持续冲击下，坝身或坝基内的土壤颗粒不断被水流带走，当防汛人员监测到，坝的底部开始渗水，水面发现翻花时，附近的居民就需要被撤离。
　　下午5点半，鸭子村村委会接到准备撤离的通知，两个多小时后，再次抵达通知转为“立即撤离”。在四个多小时里，村委会挨家挨户敲门通知，强制村民必须立刻转移。
　　村里的大部分年轻人外出务工，村里居住的870人以老人和小孩为主。劝服老人立刻撤离成了最大难题，许多人为舍不得房屋和家中财物拒绝离开。
　　“怎么都劝不听，我就凶他们，凶也不出来，就只能拖。”姚国芬经历过几次这样的艰难劝说，在苦言相劝和斥责后，仍有不少老人坚定不离屋，最后是姚国芬请了几位村里年轻人把老人背出屋。而在多户人家反复劝说撤离之后，姚国芬的嗓子沙哑得发音都困难。
　　村上到镇上安置点，大约四五公里路，仅有一辆能乘七人的面包车来回输送无法远行的老人，剩下的人则被各个村民组的组长分头组织起来，连夜打着手电徒步行进。  
　　对大多数人而言，来不及拿一件东西就已紧急撤离，没有身份证，没有存折，没有户口本，哪怕只是一件换洗衣服。2日凌晨一点多，村民们终于被安置在一个个安置点后，许多人开始愤怒围住村干部，要求回家。
　　2日清晨7时许，唐合圩被冲破。鸭子村4000多亩田地，数百间房子，家禽牲畜，几乎全部没于水下。
　　村里不少老人后悔至今，在圩被冲破之前也许还有时间抢救出一些财物呢？但姚国芬回说：“人更重要，而且谁能预料到呢？”

无家可归

　　双港镇光明小学的两层教室楼中，安置着鸭子村的120位村民。村民以老年人居多，或囿于家境在镇上买不起房子，或已无亲友可投靠。
　　在安置点休息的第一夜时，村民们虽然没有被褥，只能趴在教室桌子上将就一夜。然而人们还企盼着和往年一样迅速退水，天亮就能回家了。
　　而一夜之后，他们成了无家可归的灾民。
　　好心人士送来了薄褥和凉席，在水泥地板上拼成大通铺。光明小学的五间教室被辟为临时宿舍，村民们分男女入住。一间教室里25平左右的地铺上，挤着二十多个人。
　　白天，村干部们在办公室里讨论救灾事宜，村民们在安置点来回走动，社会上的各项物资也运往校园。喧闹之外的寂静则是失去家园的老人们，他们往往沉默，眼眶通红地出神。
　　连夜奔逃，家园覆没，双重压力引发了老人们的新疾旧患——心脑血管疾病、感冒、中暑。光明小学的一间教室被改造成临时医务室，两名医生在这里处理灾民们的身体突发状况。
　　输液室内，在当地念高一的吴倩陪着奶奶输液。家里两层楼房连同所有财物一同没在洪水里，60岁的老人又急又累，犯了心脏病。而吴倩的父母远在天津务工，家里只剩她和爷爷奶奶。
　　现在，16岁的吴倩和爷爷奶奶寄住在镇上亲戚家，由于父母无法无法即刻返回，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女已开始承担生活之重。每天她要送奶奶来输液，照顾爷爷奶奶，每天给在天津的父母通电话报平安。她语气平静安和：“家没了，人没事就好。”

没于水底的，还有未来

　　“你说，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办？”一位村民紧拽记者，急切地反复追问。他身穿的灰色背心满是汗渍，四天前，他家附近的圩口被破，除了身上这件衣服，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陷入绝望的还有桂相林一家。69岁的老夫妻俩省吃俭用，一家人攒下了三万一千元现金。由于房子紧临圩口，收到紧急撤退令时，桂相林一家撤离仓促，未取一物。整个圩口崩塌，洪水奔涌冲垮房子，他家的两层楼房成了洪水下被冲刷的断壁残垣，连同电器、家具和数万现金。
　　洪水倾袭，灾民的故事往往有着相近脉络。唐合圩被冲毁后，唐兴村一位50多岁村民也几乎陷入绝境。他的塑料厂和两千多亩田被淹没。他曾划着木盆船回家，而家里的水涨已到了80公分左右，且不断上涨。
　　“其实四五月收到了洪水预报，我也做了一些措施，比如存米。”这位村民说，然而囤积的粮食连同电器、家具一起泡在了洪水里：“最后撤退的时候太急了，没带什么东西走。”现在，他一家九口人全部住在镇上的安置点里。
　　财物覆没的遗憾留在每个人心里，不少村民撑着木桶船前往家的方向，努力在一片黄浑水面中，辨认自家房屋的痕迹，从而打捞财物。然而，洪水再次来袭、水下复杂情况、电网等方面的危险性不言而喻，政府已在水中立起一块蓝色警示牌禁止乘船回家，尽管如此，仍有不少冒险者。
　　“一户人家不算房子，最少的损失都在几万块，”鸭子村村支书程朝红告诉记者，这一次村里农户的损失最大，几乎一夜之间，没有家电、没有粮食、没有畜养的家禽，没有田地。
　　程朝红称，过去一年，村里平均农户收入3万元一年，村集体是五六万一年。昨天他们统计了一下，在城建方面，不算还未淹没却面临破坏的房屋，连同农田、淹没的房屋、基础设施在内，整个鸭子村的损失达4000多万元。
　　而洪水究竟多久能退，仍是未知数。

苏惟楚 刘诗蕾界面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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