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口瀑布（下）

吴砺

                           壶口瀑布（下）

                                       ——山西陕西行第七日

                                          二Ｏ二Ｏ年十月二十六日（星期一）

                            （二）

返回时，离开河滩不过百米，再回头张望，壶口瀑布就完全不见了，见到的只是黄河河滩凹陷处上方升出的一股水气……

这么近的距离，黄河壶口瀑布就变成了传说……

我们离开青年时代不到三十年，当年的狂热激情奔放的故事和经历，就变成了几个字几句话的简历；人类历史也一样——四五十年前那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不过是历史书中冷漠的几行字描述的文字而已……

这个世界以生命的形式存在的东西，不会永恒……

妹妹在微信里说：

“明年二月份退休，返聘一学期.暑假正式开始退休模式，日月如梭啊！刚工作的情景犹历历在目，说退就退了。”

生命短暂。我送第一封情书的情景，也是历历在目，可是转眼就要退休了。

只是想到初恋时，已经没有任何激动，如同我刚才站在这壶口瀑布箱槽边时一样。“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此刻想起这歌词完全无感觉，如同现在回忆初恋时光一样。

几年前, 在黄果树瀑布，我倒是进入了水的精神状态，仿佛与水一道跌落，水气蒸腾……但是，这次阳光太好，黄河河道是大地方，河水变成小了，天空两岸河岸才是这里真正的主角……

阳光正温暖照耀着南北走向、平缓开阔的黄河枯水季节河滩和西侧的黄土高岗之上，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

这一刻壶口瀑布黄河段整个天地，真的很美……今天壶口瀑布本身的美，反而显得微不足道，如同我们的初恋一样……

我们很快就要加入离开这个世界的队伍中了……这也不是以我们自己意志为转移的前景……

我们作为人类一分子，经历了人的生活历程，这才是宇宙真正最伟大的交响曲……

当我从壶口瀑布黄河段河滩离开时，早晨的太阳，刚刚升到离黄河东岸长长山岗几尺高的位置，刚刚开始重复千万年以来照耀黄河这片土地的例行工作，我所在的这一刻，只是他千万年经历中的一瞬间……

无论是太阳，还是壶口瀑布，他们都是情外之物，只是我们人类自己自作多情，把感情寄托在他们那里……

一百多年前，壶口瀑布曾迫使人们在这片河滩上人力拉卸完物品的空船旱地行船，那并不是诗意，这里是艰辛之地代名词。

如今，壶口瀑布,已经是现代中国人抒情之地。

谷歌地图上，这段黄河西面，有很多龙爪状的山岗，东面有绿色的山，形状像老虎回头看黄河，又像孔雀回头，或是像龙回头……

在吉县壶口瀑布，我的心很静，少了崇高。

                                                      （三）

关于壶口瀑布景区，郦道元《水经传》对壶口瀑布下方五公里处的孟门山文字,让我印象深刻：

     河水南径北屈县故城西，西四十里有风山。风山西四十里，河南孟门山，与龙门相对。《山海经》曰：“孟门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黄垩涅石。”《淮南子》曰：“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大溢逆流，无有丘陵、高阜灭之，名曰洪水。大禹疏通，谓之孟门。”故《穆天子传》曰：“北发孟门九河之磴。”

     孟门，即龙门之上口也。实为河之巨阨，兼孟门津之名矣。此石经始禹凿，河中漱广。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巨石临危，若坠复倚。古之人有言，水非石凿，而能入石，信哉！其中水流交冲，素气云浮，往来遥观者，常若雾露沾人，窥深悸魄。其水尚奔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赑怒，鼓若山腾，浚波颓垒，迄于下口，方知《慎子》，下龙门，流浮竹，非驷马之追也。

我初看这段文字时候，十分困惑：郦道元这段文字,分明是描写壶口瀑布及其龙槽啊，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提“壶口瀑布”，只说是孟门山的景色。

我在看了几篇关于壶口瀑布位置随时间不断向上游移动时，才幌然醒悟：郦道元（约466-527)见到孟门山时候，那时的瀑布和龙槽极大可能正好在孟门山的侧面！

百度词条“壶口瀑布”上说：

“《元和郡县志》也叙述壶口，把它称为石槽。一则说‘河中有山，凿中如槽，束流悬注七十余尺。’再则说，‘石槽长一千步，阔三十步’，这显然和郦道元所说的不同，说明壶口瀑布向上游推移了。《元和郡县志》撰于唐宪宗元和八年（813年）上距郦道元逝世的北魏孝明帝孝昌三年（527年），为286年。说明在郦道元之后的286年间，壶口瀑布从孟门向上游推了一千步，在河床上冲出一条约长一千步，宽30步的深槽，现已上移到距孟门约5千米处的龙王辿附近，号称十里龙槽。以上为1500年来壶口演变的历史。”

张兆琪在2009年发表的《黄河壶口瀑布地质遗迹成因》中说：

“黄河壶口瀑布形成的三大主要因素：一是合适的物质组成。瀑布周围的岩石是灰绿色、浅红色的中细粒长石杂砂岩和砾岩夹粉砂质泥岩，地层层位属于二马营组，地质年代为中生代三叠系中统，距今大约有2. 2亿年左右的时间。这种长石杂砂岩杂基含量高，胶结差，和花岗岩类和灰岩类岩石比较，它可以算作软材质，易于风化剥蚀。但是与泥岩相比，它还是十分坚硬的。这种由砂岩和泥岩组成的地层结构，达到一定的比例，才能满足形成瀑布的必要条件。世界上的瀑布均有溯源侵蚀的特性，但都没有像壶口瀑布这样大的速度，以每年1.05 m的速率向后迁移，这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可以推断若干年后瀑布向后迁移到何地。由于泥岩比较松软，易于被流水冲蚀掉，造成其上砂岩悬空，甚至坍塌。因此，如果泥岩在其中所占比例偏大，就会形成一个缓坡。反之，也不易形成陡坎。从孟门孤岛到现在的瀑布处，地层层位相同，砂岩和泥岩所占的比例合适，所以能够形成瀑布。如果瀑布再向后推移，地层层位就会提高，而泥岩和含量相对增多，瀑布陡坎消失的可能性增大，将会被一个缓坡代替。二是恰当的构造条件。砂岩中发育有两组节理，一组是南北走向的直立节理，正是这一组节理控制瀑布走向；另一组节理是近东西向的直立节理。这两组节理与近水平的地层层面构成三个互相垂直的三个面，将岩层切成小块，岩层面上出现纵横交错的各种裂纹，为岩石的破碎打下基础。三是流水的作用。流水在瀑布形成过程中功不可没，它是岩石破碎和搬运的具体操作者，一方面凭借自身流动的巨大动能和所携带泥沙直接对岩石进行不断地冲刷和磨蚀；另一方面流水还对砂岩下较松软的泥岩不断掏蚀，造成砂岩悬空，受重力作用，或冬天石缝中冰楔作用，加之自身的裂隙，砂岩就会松动脱落。世称‘九河之蹬’的孟门山，原本石耸立在河心的一块巨石，如今不仅宽度变小，中间还出现坍塌，变为两个互不相连的孤岛。如果听之任之，必将自行消亡。”

                                                     （四）

神奇的是，传说中的大禹治水，竟然是从壶口为起点。传说大禹在这里娶妻，三过家门而不入。从这河滩上看，孟门山这河槽真的没有必要让古人用人力资源去开凿，这河道如此之宽，孟门山这河床上的小山，怎能挡住这四五百宽的黄河河道水形成洪水？

我只能想象，古代壶口瀑布古河道中河槽，给了大禹和大禹为代表的古中国人以启发——水能在石头河滩上自己凿出河道，那么我们人类也可以在石头上凿开水道啊……

秦国不就在都江堰一个石头山中，凿出来了一条人工水渠——秦人是不是受孟门山壶口龙槽的启迪？这是不是大禹开凿孟门山传说带来的后果？

漓江与珠江之间的人工渠，是不是同样受壶口龙槽的启迪……

我突然惊醒：中国大地上，唯有壶口瀑布的黄河水，与中国五千年中中国人一道，用五千年的水，载着中国人的历史记录——人类用文字和传说，黄河水在壶口这条六七公里岩层上，用四五千年时间，一步一步记录了五千年历史……

最神奇的起点就是大禹。从这里起步，开始了中国人与大自然相处和人工改变环境第一步。李世民，从这里过黄河进入陕西；蒙古人，从这里进入宋朝的世界，又仓皇从这里逃走；连日本人进入中国，一方诸侯阎锡山，也把这里当成最后的避难所；到了二十世纪末，山西县级一个地方官，借来台湾和香港的媒体，用柯良飞车和黄河边小伙子摩托车，哗众取宠吸引全世界的眼球，宣传壶口瀑布，想以旅游带动吉县脱贫。

现在看来，壶口瀑布最伟大的歌手，仍是一千五百年前的郦道元……多美的文字, 后人真的是难以企及:

“其中水流交冲，素气云浮，往来遥观者，常若雾露沾人，窥深悸魄。其水尚奔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赑怒，鼓若山腾，浚波颓垒，迄于下口，方知《慎子》，下龙门，流浮竹，非驷马之追也。”

吴砺

2020．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