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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美的情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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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7 11: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美的情愫》(二)


飞弹山路上腾升着的山云

关于山,还有以下一段记述:

向天山岭攀登。泉镜花的《高野圣》所描写的幻想式故事,大概就发生在这座山岭吧。走在山路上,雨已停止了。雾气从山谷下腾升上来。道路弯弯曲曲,我登上了山岭。瞬间,远近雄峙的山峰时隐时现,缭绕着山岩的云烟千变万化,近景的树叶点缀着山岭,浓淡有致。面对这幽幻的景趣,我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过去为构思御影堂上段厅的壁画,我曾历游群山,心里也描绘过一幅风景,可是与眼前这极美的景致相比,就大为逊色了。我在山岭各处眺望,几乎达到忘我的境地。我感到仿佛有人在命令我作这幅风景画似的。平时我热衷于观赏大自然,这时候,被观赏的对象——风景似乎悄悄对我耳语:“画我吧!”于是我便会不由自主地打开素描本。此时此刻,与其说是风景对我窃窃私语,莫如说是我仿佛听见从虚空之处传来了无言的声音:“画这景观吧!”P034

有人说日本人不是富有哲理性的民族,这只不过是说日本并不像欧洲人那样通过理智或理性的深入思考、分析、整理,从而建立学术性的体系。而实际上,日本人一直在把握大自然的生命,直感地捕捉人的内心深层的东西。由于它的情感比重大于理智,倒是在艺术表现方面发出了光辉。仅仅一味地以理智来思考人类的生存世界,这是不合适的。这样,我就觉得日本人的情感之纤细,在世界上是无与伦比的。P041

我的讲话有点离题了,比方说,请诸位看看我这个“东山魁夷”的名字吧,“东山”有一种柔和的感觉,而“魁夷”则全然迥异了。在美术学校毕业时,由于我太稚气,就起了这个雅号。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出乎意外地还表现了日本文化所具有的两面性。P044

一个时期,一年中的大半时间里,我都是站在渺无人影的高原上,静静地凝望着天空的色彩、山峦的姿态和草木的气息。那是在1937、1938 年我尚未结婚时,借住在一家幼稚园里的事。在称作八岳美丽森林的高原一隅,我忽然发现了令人喜爱的风景,一年之中我就十数次地来到了同一地点,抱着莫大的兴趣,眺望着我似曾见过的一草一木随季节而变化的千姿百态。

冬天理应早已逝去,可高原的春天却姗姗来迟。寒风席卷而来,赤岳和权现岳一派白色的庄严,惟有落叶松林萌发了仅有的黄褐色。处处都残留着积雪的高原,仿佛被压碎了似的。去年的芒草细细地挺立其间,真不可思议。经历了深雪和劲风的冬季,连一些坚固的枞树枝丫都被打折了,为什么这些细小的草茎却能继续挺立呢?

春天来临,短时间里花草林木都开始抽绿了。红色、黄色、靛白色、嫩绿色、银色、金色,构成绚丽的交响乐。牛虻在挂着素色花的小梨树下,吱吱地合奏着弦乐。黄莺、布谷鸟在高、低音二重唱。还有杜鹃花、荷花的华丽,吊钟花的可爱,野蔷薇的雅致。

云雾流动,雨点飘洒。夏日灿烂,放牧在热气腾升的草原上的马,背上闪闪生光。骤雨、猛烈的雷鸣,还有飞挂在万里晴空的念场高原上空的艳丽的彩虹。

刺儿菜的茎伸展了。山萝卜的花绽开了。天空一片蔚蓝,晴朗得一尘不染,天上流动着透明的薄云。落叶松呈黄褐色、白桦呈光灿灿的黄色,这时芒草穗白花花地在随风摇。奸

天空笼罩着厚厚的灰色云层,开始降雪了。大地铺上了深深的雪。看上去枞树是黑黝黝的,雪地上错落地留下了点点鸟和兔的足迹。落叶松在寒冷中不时颤动着,把雪花抖落了下来,恍如播撒着白色的粉沫。

不久,又是春回大地。却说那芒草——下雪的时候,雪花从它的下方渐渐堆积起来,它依然挺立不倒,最后被完全掩埋在雪中。雪融化了,它探出头来,就这样留存在春天里了。我被它这种尽管柔弱,却不违抗命运而经得起磨难的形象所深深感动。

那时节,为什么我的作品没有这种生机呢?我自觉要与大自然无间地融合,不仅是表面的观察,而且要达到相当深的地步。可是,我却不能把我所感受到的东西朴实而深情地描画出来。难道是表现技巧拙劣吗?不!这里存在着比这更重要的问题。P058

这是我登上熊本城天守阁遗迹的事了。我带着迷醉似的心情奔跑着。应该说,这是灵魂被震撼了的人的陶醉吧。方才我终于看到了光辉的生命的姿影……

从熊本城眺望,可以看见肥后平原和丘陵的彼方,远处的阿苏朦朦胧胧地展现一派广袤的景致。虽然风景雄伟,但对于经常旅行的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稀奇。为什么今天我竟感动得几乎要落泪呢?为什么天空竟是那么遥远而清澄,层峦叠嶂充满着深沉的威严气势,绿色的平原闪烁着熠熠辉光,森林呈现出一派深邃的景象呢?迄今为止我一直在旅行,但可曾见过这般美的风景?一定是把它当做平凡的风景视而不见了吧。为什么没有把它画下来呢?如今岂止没有绘画的愿望,甚至也没有生存的希望,——欣喜和悔恨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之所以看到了风景的闪光,是因为我心中已经没有绘画的愿望,也没有生存的希望。是因为我的心变得无比纯净了。我明白地意识到死亡将至时,生的姿影无疑强烈地映现在我的心间。

从内心对大自然感到亲切、理应捕捉到其生命感的我,一旦创作起来,却囿于题材的特异性和构图、色彩及技法的新颖性了。所以就缺乏最重要的、朴素而根本的、令人感动的东西,以及对生命紧紧的把握,不是吗?P060


如今回想起来,我所以走风景画家的道路,可以说是逐渐被逼出来、被磨炼出来的。人生的旅途会有好多歧路。中学毕业时我下决心当画家,而且选择了当日本画家的道路,这是一条莫大的歧路。战后,我走风景画家的道路,也是一条歧路。我不能不认为这两次选择与其说是按照我自己意志的驱使,莫如说是一种更加巨大的外在力量在驱动着我。的确,说我生活着,不如说我被动地生活着,可以说,就是这种外在力量使我成为日本画家,成为风影画家的。应该将这种力量叫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P060

那是1935 年秋的事。我结束了旅欧两年的生活,从那不勒斯启程,经历一个月的海路,来到了濑户内海。我珍奇地感受到这派不折不扣的日本风景。

天空晴朗。大海碧绿。但不是地中海的蔚蓝或佛绿,而是一种白群青或群青的日本画颜料的色彩感。郁郁葱葱的松林覆盖着花冈岩质的岛屿,看上去好像涂上了多层青绿色。清爽的空气中带几分湿润和甘美,充满了如释重负般的安详感和亲切感。P066

我所以对被认为是新潮的西方文化没有立即做出反应,是因为我了解西方文化的优秀和分量。不稳定的变形的新倾向,是西方固有的创新意识和实验主义的表现,但我自己却不能追随它。也无意追随它。大肆宣扬的新艺术,有的甚至让人感到比妇女时装表演还要华丽。追求样式新奇也许是好的,但我觉得作为画家要真正创造出自己的东西,就必须持有一种朴实而坚定的态度。P076

人们常说,想到帕提侬神庙屹立在阿克罗波利斯的丘陵上,以蔚蓝的天空为背景,大理石圆柱闪烁着光辉,再看看伊势神宫,静静地耸立在清澈的河流经过的幽深森林中,显得简朴而清静,就会明白西方和日本的精神基础是不同的了。帕提侬神庙的建筑模式,就像人的力量和意志的象征,显示了威容和庄严。而伊势神宫则是通过同周围的大自然相谐相应而显示出美来,它是不能与幽深的森林、河流和山岭分隔的。前者是在干燥的空气中享受着明媚的阳光,具有立体感,帕提依神庙是以一种与大自然对立的姿态现的。后者则是白木造、芭茅葺房顶的朴素的祭神殿,坐落在森林葱郁的山麓下,由于靠近河流和森林,湿润的空气包围着它,神宫与大自然融在一起。西欧人长期以来是朝征服自然的目标生活过来的,而日本人则始终追求的是同大自然的和谐。

我刚才谈到的这种对大自然不同的态度,在美术方面,于人物画和风景画也有所表现。我们不妨试从风景画的发展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在这里,当然只能一瞥其概略。东西方美术中,风景的因素,譬如表现云、水、林木和建筑等,古代早已有之,但真正形成风景画这一专门的绘画门类,在东方是从六朝到唐代发达起来。据说是吴道子的时ft确立的。与此相对,在西方尤其在北欧是从文艺复兴时起开始萌芽,到17世纪的荷兰,经过洛伊斯达尔等人的手,才形成纯粹的风景画。吴道子和洛伊斯达尔在样式上当然存在很大的差异,然而风景画这一领域在美术史上却被确立了。由此可见,东方和西方存在900 年以上的间隔,难道这不正说明西方人和东方人对风景的关心之差异、其自然观的相悖之巨大吗?

话又说回来,关于大自然这个词,西方是出自拉丁语的NATURA,英语的NATURE,德语的NATUR,本来的意思是“诞生”、“生长”,是指自然界的一般事物,据说这是始自培根(1561 -  1626),他将人与自然放在对立的位置上,他是企图站在工学技术的人性观的立场上征服自然界,以扩大人的自由的世界。从这种立场出发,产生了人胜于自然的思,后来成为欧洲的思想支柱。与人的自由相对的概念,被当做是自然的概念。

到了黑格尔(1770 – 1831),形成了自然与精神相对立的理论。其源泉应该说是希腊思想中的“积极的人文主义“,我们可以看到,西方意识的传统源于希腊,流传到欧洲,即使中世纪暂时中断,但在文艺复兴以后,又一直持续到今天。而且,除了“人”、“精神”以外,“文明”等概念也作为同自然对立的东西保留了下来。

在中国,老子的“道”的哲学,即宇宙万物的深处潜藏着万事万物的根源,其形状是难以捕捉的“无”,其作用是无为。庄子则是站在彻底的自然主义立场,认为世俗的一切都是无价值的,甚至连生死也只不过是自然界的一种现象,应该超越人生,逍遥在大自然中。禅大约从6世纪兴盛起来,加深了对自然现象的思索。于是,这种表现人的内心的真正自我,这种“消除万念的自我”的“山水”,就成为宋元名画的深远的艺术风格。

在日本,自然这个词一直是作为副词和形容词来使用的,而将它作为与欧洲的NATURE相同的意思来使用,则是明治以后的事。至于日本人所谓的自然,与其说是与中国古代那种深刻的精神思索相似,不如说是采取了感觉上对自然亲近的态度。我觉得这种情况大多是由于前述的岛国自然环境所造成的。大和绘的风景描写,直接接触了自然的美,在装饰性的美中,细腻而生动地飘逸着自然的气息,人们可以看到其独特的美。另外,在接受了宋元水墨画和后来南画的影响之后,又产生了与中国山水画的感觉迥异的风景画佳作。

西方风景画,在美术史上成为独立的领域,虽是从17世纪的荷兰开始,但一般说来,北欧的德国、荷兰、法国这样的国家,远比意大利那样的南方国家更早地抱有对风景的关心。就算孔拉特,咸茨、丢勒、克拉呐哈、阿尔特多费尔、勃鲁盖尔等人的画不应称作纯粹的风景画,但他们的宗教画、风俗画的主题,几乎都与风景有关,人物不过是作为添景式的描写,这类作品是相当多的。这种风景描写,实际上多是很优秀的。17世纪的荷兰,从市民充实的生活中,从市民日常与自然的亲密交流中,不是产生过纯粹的风景画吗?最显著的,是洛伊斯达尔父子的作品。东方风景画是象征性的,与此相对,西方的风景画则以写实主义为基础发达起来,尔后发展成印象派,创造了风景画的黄金时代,产生了像科洛、卢梭、库尔贝、莫奈、西斯莱、皮萨罗、塞尚、凡,高、郁特里洛、布拉曼库等人优秀的风景画。

在东方,中国盛唐的吴道子、王维,北宋的李成,南宋的马远、夏珪、牧谿、梁楷,元朝的黄公望、倪瓒、王蒙,明朝的沈周、文徵明、董其昌,清朝的石涛等,通过各个时代的锤炼,水墨画显示了最高的水平。

在日本,大和绘是从号称四季画或名胜画的风景画屏风开始发达起来的,留下了平安、镰仓的画卷中所看到的描写自然的佳作。室町时代的水墨画有:周文、雪舟、雪村和元信,桃山时期有永德、等伯和宗达,进入江户时代有应举,文入画有大雅、芜村、玉堂浦上和竹田,版画方面有广重和北斋,明治以后有雅邦、春草、广业、铁斋、大观、栖风、王堂和素明。日本美术史上,创作出风景画名作的画家的确很多。我是画风景画的,我从风景画的角度来看问题,当然,花鸟画、人物画的大家大作也是很多的。

日本风景画具有西方或中国所没有的特征,那就是不以开阔的视野捕捉风景,相当多的情况是以自然的一角作为题材。这叫做花鸟式的风景吧。不是由远景、中景、近景组合,而是仅仅采用近景画成特殊的构图。可以说,具有较浓的装饰性特征。这也是日本人对大自然的爱的象征吧,他们从一株野草也可以看到大自然的生命。敏感地掌握自然的微妙之处,是日本人独有的,这恐怕与日本人纤细的性格有关吧。

不仅是绘画世界,观察日本其他艺术也是如此。以歌舞伎为例,表现任何悲伤的场面,都没有失声痛哭的做派,而是让观众从沉静地忍受着悲伤的动作中,进一步感受那颗悲伤感的心。这样的戏剧在世界上大概是独一无二的。就以在德国经常看到的施莱格尔的戏剧来说,它是通过悲痛欲绝的姿态,来表演其悲伤之深沉和巨大,让观众也被其扣人心弦的力量所倾倒。而日本的美的世界,是从不追求夸张的。

和服之美,这里不是指年轻人的,而是指中年以上爱好高雅的妇女穿的和服,这种和服的确美极了。穿着它还要与其相配的腰带协调,与带扣、脚上的鞋袜、携带物品协调,与不同季节的大自然景色协调。而美,就正在这种协调之中。

日本的舞蹈发挥了和服的美妙之处,在缓慢的动作中显露出生命的内在的张力。

日本菜肴具有洗练的特色,它注重器皿的美、季节材料的运用、相互对应、情意含蓄,等等。在饮食文化上,这样调动季节感和美学意识的国民,在世界上是鲜见的。

日本饮茶的礼节,是由点茶顺序和设计仪式组成的。饮茶时客人和主人的心是联在一起的。

日本画的笔、纸和绘画颜料,其材料性质是十分精细的。绘画颜料是将矿物颜料和粉末颜料放进胶水里,用手指搅拌溶解而成。绘画时,重要的是涂抹速度要缓慢些。也许一切日本的美的创造都是经由一定的缓慢速度才得以实现的吧。比如能乐的演技,就是通过这种紧张,在看来几乎是静止的缓慢动作中,显示出极佳的充实感。P082

在南方那丰饶美丽的土壤上,古希腊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艺术,充分体现了人的美。甚至在人体比例平衡中寻求美的规范,这是人类和谐而单纯、充满健康与明快的艺术。那些悠然憩息在大地上的神殿、人化的诸神和像神一般美妙的人的雕像,可以说是代表了南方的美。与此相反,高耸在苍穹之下、希祈脱离地上忧苦的哥特式寺院,从苦恼和绝望的深渊向精神世界寻求拯救的哥特式雕像的表情,则代表了北方的美。

自从北方的日尔曼民族灭亡罗马之后,基督教统治了中世纪。古希腊人文主义和基督教形成了明显的南与北的对照。把宙斯与耶和华相比较,前者是几度变成动物去追逐人间美女的神,后者却是将难得相好的亚当和夏娃从乐园中驱逐出去、并且像使用氢弹一样将淫乐的居民全部抹掉而不留任何痕迹的神。希腊神话的背景,是绿色的原野和蓝色的海。旧约和新约的背景,是沙漠和荒野,如果不劳动得大汗淋漓就无法生存下去的土地,从这里产生的思想是北方式的。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移向东方吧。看看远古时代的印度文明就会知道,它当然是南方的。进入佛教时代以后,尽管有佛教的冥想、象征性的教义,但仍然留下了犍陀罗佛教艺术、笈多王朝遗址、巴拉王朝遗址,以及许多官能性的佛像雕刻。

而中国,在最古的殷周铜器上所看到的,是形状复杂、花样怪异的符号,整体的感受是严峻的,这种感觉是北方式的。自秦汉时代至六朝以来,虽经中亚细亚、希腊和印度等南方因素再三渗入,但原来北方的因素仍很强烈,佛像头部并没有给人丰满的感觉。到了唐代,却为之一变,表现出明朗的优美。这不仅反映了时代的繁荣,也说明随着国运兴隆,通过西域大量地涌人了南方的文明因素。从宋代到元代,北方的因素又多起来,产生了所谓宋元水墨画,陶器的形状和花纹也变得更凝重了。





吴砺

202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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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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