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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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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28 22:3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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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芦苇丛里钻,沿路芦苇棵里都有游击队的递步哨,向船老大吆喝着: "西边安全!" "上花山!" 船就在湖汊里绕道而行,到了花山。 一到花山,情景大不一样,老百姓和当兵的分不开,当兵的背棵枪罢了。当官和当兵的也分不开,只怕年龄上有所区别--然而年大的也有当兵的,年小的也有当宫的,一样的老布裤褂,一样的笑眯眯。 当惯奴隶的人,看到当官的不骂人,当兵的不打人,象深山老林里的蘑菇,阴湿惯了,见到太阳反而不习惯。鸿六、云风、五伢等等,看到新四军游击队,心里倒蹦蹦跳得更厉害。鸿六尽朝江大脚身后躲。云风、五伢也迟迟不敢上前。越是怕,越是有人朝着他们走来。一个挂盒子炮的汉子上前一把拽住鸿六:"哈哈,这下跑不掉了! " 鸿六以为他是严家祠堂派来的户差,扭身就想跑。但是那汉子的手象老虎钳子一样,攥住你,跑不掉。
"我不认识你!"鸿六挣扎着说。 "我可认识你!"那汉子说,"严云高的徒弟,是吗?" "我不知道!" "会唱打猪草!" "你么晓得的?" "我晓得的多睐!你还会唱'手把个锄头锄野草'!" "这个——"鸿六诧异起来。 "还是小梁先生教的!"那人诡秘地对她眨了一眼。 "你么晓得?"鸿六觉得这个人有些来历。 "我不光晓得你,还晓得你这个师兄,张云风,对吗?" "你认识我?"张云风也纳闷起来。 "你原来不叫张云风,叫张扬邦,对不对?"那人又朝他眨着诡秘的眼睛。 "你么样晓得的?"张云风更感到奇怪了。 "我呀,吕洞宾下凡,能掐会算,能知过去,能卜未来。你爸爸是张友梅--对不对?在练潭街上江西吴城的周福太银楼当银匠--是不是? 他上过七八年私塾,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错不错?" "嗯,不错,过年给人写对联,我给他磨墨,手都磨酸了!"张云风说。 "你本来在上海当学徒--对吗?" "对,张文元堂学做毛笔,刻笔杆子……" "跑鬼子跑回的,对吗?" "对。" "好,今天晚了,一路也辛苦。先吃饭,肚子喂饱了再说。" 一会儿,这汉子和几个男伢拎了两篮子饭菜叫大家吃。班子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从来只有兵吃民的,哪有民吃兵的!都不敢动碗筷。 那汉子说: "我们是老乡,朱家楼的,也是玩友,也跟严云高严先生学过戏。不是鬼子打来,我也不会离乡别井扛这乌烟钢!"他拍了拍那个盒子炮。 "叙起来我们还是师兄弟哩!来吧,朵儿(妹儿),小壮子(小伙子),收粉子(吃饭)!" 大家一听他也会讲"四平春",拎着的心就慢慢放下来了。肚子也在向里凸,口水也分泌出来了,就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吃将起来。
这是个原始竹林,里面点汽灯外面都看不到。这夜,班里人和游击队的伢子们谈天说地,谈家乡,谈鬼子。
程积善说,有个黄梅调班子,唱《难民自叹》,叫鬼子抓住了,把东洋刀架在脖颈上,一个一个拷问。旁边挖了个坑。不说,就杀头,就活埋。班里人没有一个讲的! 鸿六吓得汗毛直竖,这比"不欺师卖友"还够种!还"光棍"! "谁都不愿做亡国奴--那不是人过的日子!"程积善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那汉子朝周围坐着的伙伴扫了一眼:"听见吗?哼 ! 今天没把那个炮楼端掉,便宜了他!" "光靠我们怎么行!国民党坐山看虎斗,就想趁机抄我们老窝子哩!"一个十八九岁背汉阳造的男伢子埋怨着。 "是呀……皖南军部也叫他们干掉了!" 鸿六吓得糊里糊涂。这一夜,大家就在竹林里睡了。 鸿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还是在做梦,脑子里变成了个戏台,尽是绿林英雄,住的也是这般模样的原始竹林,也是兵民不分,官兵不分,背乌烟钢,扛汉阳造的-- 余彪和余素贞兄妹的父亲,被奸臣诬陷,皇帝降罪,斩首午门。兄妹二人反到二龙山,霸占山岗,自立为王--这是《二龙山》里的戏。
赵龙和赵虎的妹婿孙文秀,中状元,招驸马,回头就打死自己的妻子,杀死自己的一对儿女。兄弟二人为妹报仇,在飞鹅岭落草为寇——这唱的是《双插柳》。
刘子英一家受奸臣陷害,满门抄斩。兄妹二人逃到芒砀山,打虎度日-- 不知不觉刘子英变成了游击队,打日本鬼子;一会儿游击队又变成了赵龙、赵虎去杀奸臣。鸿六高兴得手舞足蹈拳大脚踢。江大脚脸上挨了一耳光,腰上挨了一脚,疼醒了,按着鸿六的屁股给她两巴掌。鸿六才糊里糊涂醒了,天也糊里糊涂亮了。
这汉子跟程积善说,昨天打鬼子炮楼,是声东击西,我们船上的大米和人,安全通过,到无为去了。今晚上可以给大家庆贺庆贺。难得有个黄梅调班子到这深山老林来,就请大家唱一唱。买卖公平,拍包戏给粮食。这汉子是个内行,"四味两找,外带两头红",一般是给班子五斗米。"四味",就是按小戏算,四折小戏;若按大戏算,就是一本大戏。 "两找",就是奉送两折小戏。 "两头红",就是从夕阳满山红,唱到朝霞满山红。这汉子讲,兵荒马乱,戏班子到前方来冒生命危险。所以,米愿意加倍。 程积善和班里人讲游击队是救命恩人,又遇到老乡,又是玩友,愿意奉送,一文钱也不要。 他们争吵了半天 : "你们不收下粮食,我们就犯纪律了!" "我们要收下粮食,那就不够朋友! 你们也太见外!太把我们小看了!" 双方争得脸红脖子粗。 鸿六在一旁目瞪口呆,她第一次看到唱戏的敢跟当兵的吵。她也给吵得更加糊里糊涂,当兵的不是不给钱,而是要多给钱。唱戏的不是要钱,而是不要钱。 他们吵累了,又互相搂抱,拍肩捶胸好不亲热。说定晚上干脆"联欢",那汉子也要粉墨登场"玩"一角。当晚定的戏是《张朝宗告漕》和《乌金记》,前一个戏是反贪官的,后一个戏是抓坏蛋的。那汉子要穿行头上台,就把一个篮子放在后台,叫云风和鸿六看管。篮子里放的是那汉子脱下来的老布裤褂。掂了一掂有些奇怪,怎么那么沉。他们轻轻掀开衣服一看,呀!里面有个红布包,包角露出一个把,岂不就是盒子炮! 那汉子摸着他们的脑袋: "我上台,交给你们!你们上台,交给我。行不行?" "行!"他们答得很干脆。 "不许动!" "晓得!" 他们简直象太上老君的两个炼丹童子,紧紧护住炼丹炉,手不敢碰,眼皮也不敢动。 鸿六心里噔噔直跳,品尝着"绿林好汉"的那种特殊的乐趣。 突然,后台(也就是竹林里)闯进一个人,找那汉子耳语一番。那汉子立即叫散戏停锣。刹那间,看戏的人都钻进竹林消失了。
那汉子跟班里人说,练潭的国民党来搜山,他们要转移了叫班子也赶快走。竹子是论方向长的。向阳的那面杆子颜色青些,叶子长得旺些。那就是东方。
"你们绕道儿到桐城、双店、金神、老梅树街去唱一阵,那里不打仗,乡里人爱看黄梅调。你们先混碗饭吃再说! "
那汉子叫两个游击队的把两袋大米送给班子里。 "我们要打仗,也背不动了!还够你们吃个两三天!快带着。"他又从竹篮里模出几包东洋烟,硬塞给程积善和班里的几个老人。 "头回见面,后会有期!" 鸿六象看西洋镜一样,大气不敢出,一直盯着这个奇怪的人新鲜的事。眼睛里不知不觉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感情。 那汉子摸了一摸她的小脸:"好好唱!会出息的!"又对江大脚讲: "女伢子,这么点小。要生在有钱人家,还在娘怀里吃奶哩!就兵荒马乱出来跑江湖--你多照应点!" 鸿六眼圈又湿了。 "莫哭!莫哭!这块东洋绸给你做手捏(桐城农村叫手帕为手捏),唱个花旦讨个彩用得着!"那汉子逗着小鸿六: "唱一个,唱一个! 《二龙山》会不会? "那汉子说来就来,起了个头: "余素贞在后寨停针懒绣," "想起来李怀德杀父的冤仇!"班里人纷纷凑上来接。 "老爹爹在朝中为人忠厚,"他们一递一地唱了起来-- "被怀德妄奏本午门切头!" "兄妹们得一信连夜逃走," "背靠背杀上了二龙山头!"鸿六也跟着唱起来。 "兄守前寨妹守后," "誓要报杀父的血海深仇……" 那汉子唱着唱着也钻进竹林消失了。 程积善望着那汉子的消失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 "嗨……好人受气,坏人得势,古来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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