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孙翔蔚 于 2019-1-9 15:59 编辑
做“喜”事
作者：孙翔蔚
旧日里举办婚礼称为：做“喜”事。做“喜”事的筹备工作，个把月前就开始了。先找个最“灵”的算命瞎子“掐”个适合婚配嫁娶的黄道吉日，一般都是双日子，比如每月的八号、十八号最为吉祥。
平日里家家农忙劳作，没有空闲之日。等到那冬日里，稻谷收进了仓，鸡鸭成了群，猪儿长了膘，外出打工的小哥哥小姑娘都回到家，就是那做“喜”事的最佳时期了。老家有句俗语：腊月十八日子好，大姑娘变大嫂。
前几日，媒人就陪着男方父母来到女方家，亲手呈上用长糕压着的，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喜事良辰的大红帖子，称之为 “送日子”。女方父母郑重收下，好酒好菜招待客人。俗话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男方父母一般都谦虚谨慎地贬着自家的儿子，说能取上亲家的女儿乃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一面使着眼神，暗示媒人讨问，关于喜事的具体细节琐事：要多少聘礼，送亲的安排几个大人，几个小孩（小孩是要准备红包的），走哪条“兜水而上”路径……
如果女方父母觉得男方某某时候有礼节不到堂的地方，平日里相处攒下的怨气，此刻都可以摊开挑明说出来，男方父母都会诺诺地承下。媒人见势就会陪着笑脸包揽下责任，说着儿女亲家都是一家人，以后的日子多似梅阴雨，只要小两口合得来，小过节就不要计较了。女方的家人也掂量着自己的女儿以后要在婆家过日子，也就不多说了，倒反过来讨好着婆家的人，要把儿媳妇当女儿待了。
做“喜”事前一天，婆家一定会派人送来一百斤“三牲”（四只鸡算四十斤，四条鱼算四十斤，猪肉二十斤），作为女方家来人待客的伙食，当然这只是起着个意思，其实女方早早就备好了食材，光靠这些东西招待客人是远远不够的。
晚上，待嫁的姑娘要在娘家洗澡更衣，名曰“离娘澡”，换上的贴身衣裳是没有经水洗过的“生布裤褂”，象征着新生活从此开始了。为娘的也悄悄地和女儿说说贴己的话儿。
做“喜”事当天。迎亲的的一群人早早地就到了女方，包括媒人，挑礼篮的人，抬陪嫁东西的人，引新人的小姑子等等。女方的亲戚也早早的都来了，七姑八姨一个个都撸着袖子帮忙干活。厨房了烟雾缭绕，香气扑鼻。大锅里闷着肉，小锅里煮着鱼，那一大盆搓好的冻米圆子，就等着那大块的红烧肉熟至油汪汪之时与它完美结合。那簸箕里摊着已经切好的各种蔬菜，青丝丝，红丝丝，就等那客人一上席，急火快炒。
自建的房屋高大宽敞，堂厅里同时开几桌酒席不成问题。只听见厨房里传出一声：“开饭了……”主事的的就开始安排客人就餐，第一桌一定迎亲的客人，显示最为尊贵。七碟八盘已端上桌。客人都争着坐在下席，拉着长辈们坐上席，长辈又谦让一阵，如此拉拉扯扯半天功夫，总算都坐稳，酒儿喝起来，拳儿划起来。小姑娘小嫂嫂穿梭在厨房和堂厅之间，等那一大盘红火火、颤晕晕的冻米圆子端上了桌，就表示菜已经上完了，吃饭的客人就知道，该下席了。
吃完了饭，重头戏才真正的开始。旧日里，家里有姑娘要出嫁，做娘的早早地就备下了两床或四床的棉被，请上一位儿女双全的婶子帮忙被里被面的缝订好，今日用大红的毛线捆扎得方方正正，上面贴上大红的喜字，那枕头一定是鸳鸯戏水的图案，一样贴上了大红的喜字。一对礼篮，一头里面放着：裹着红色丝棉的烈炭，一束柏树的枝丫，香脂、香粉、手帕子，八条贡糕，八包果子（花生、百合、莲子、红枣）。一头是：一套盆器和子桶（旧时的便桶），子桶里面放入一条装着大米的“子孙袋”和染了大红的熟鸡蛋，都起着早生贵子，百年好合，枝叶繁硕之寓意。
入眼帘的无不是金灿灿，红彤彤的一片富贵之气。最耐看的当然要算那“新娘子”了，你看她刚刚开了脸，施了粉，点了腮红。一位德高望重的婶子收了礼金，正拿着一把梳子，在给新娘子梳着头，嘴里还唱着：“一梳梳到头，生个儿子壮如牛；二梳梳到底，夫妻举案又齐眉……”换上了大红的绸缎棉袄，披上了粉红的纱巾，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无人不夸新娘子的美！
酒足饭饱的小伙子们把陪嫁的东西一一捆扎起来，抬起运走。那一个梳妆台算一“抬”，那一个写字台算一“抬”，两个木制铜片镶角的柜子算一“抬”……每一“抬”上面配着一床锦面红绸的被子。旧日里哪家的姑娘出嫁几“抬”一“挑”（礼篮），代表着娘家的财富，代表着姑娘对娘家的贡献。一阵鞭炮声响起，一行红彤彤的队伍行走在乡村田野里，引得七邻八乡的人们争相围观，数着那一抬一抬的嫁妆，讨要着喜糖喜烟……
送走了陪嫁的东西，马上新娘子就要出发了。只见家里一位婶子从厨房端来了一碗饭菜，叫新娘子先吃一口，然后聚在旁边的兄弟姐妹每人吃上一口，名曰“和气饭” 。寓意着虽然姑娘出嫁到婆家去了，家里人仍然把她当家里人。吃过“和气饭”，刚刚还嬉笑吵闹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为娘的就开始哭将起来，搂着女儿不肯撒手，名曰“哭发”，越哭，以后的日子越发达。
年长的婶子们就开始渲染气氛，叮嘱起新娘子：“在娘家做得十分的女儿，在婆家做不到一分的媳妇哦……”“在婆家一定要大惯大的，小惯小的啊……”“遇事要忍耐啊，在娘家争娘家气，在婆家要争婆家的气啊……”新娘子是听得俯首点头，泪眼婆娑，想着以后在婆家如履薄冰的生活，更是对娘家念念不舍起来。
旧日里，新郎是不去娘家接新娘子的，小姑子就成了婆家的代表。这时，一般小姑子就开始催着娘家人，准备出发了，因为嫁妆跟新人进门的时间不能相距太长，婆家还等着新人进门才能开宴席呢。
再难舍难分，定好的时辰一到。新娘子一一磕头拜别家里婶娘姑舅长辈，由家里长哥背起跨过门槛，名曰“不沾娘家一滴灰” ，表示从此全靠自己的一双手打拼生活了。一串鞭炮再次燃起，一个精壮小伙子挑起贴着“花开富贵，百年好合”八个大红字的“礼篮”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媒人、新娘子及迎亲和送亲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娘家人一路相送到村口，婶子们喊着“伢儿，莫回头啊！莫回头啊！一直往前走……”旧日里传说，新娘子出门后如果回头望娘家，娘家会由此变穷，所以就是再不舍娘家，也断不能回头看的。
出了村口，那鞭炮声早引了邻村的人来，个个手里握着小土块，小沙子，吵嚷着要“砸” 新娘子，其实也不是真的要“砸”，只是一传统的热闹的习俗。迎亲送亲的人此刻都护着新娘子快速奔跑起来，只留下那媒人与众人周旋着，好言好语的央求着放过新人，喜糖喜烟爽快地发着。
众人一阵哄抢，少不得把媒人弄的灰头土脸。都说“砸发，砸发，越砸越发”，你还不得发一丝的脾气。有人就说了：“你这媒佬是那么好当的么，媒八顿，把人家筷子头都吃尖着，今天受点罪应当的。”还有人提醒道：“还不快走，小心‘新人进了房，媒人丢过墙哦’……”媒人是哭笑不得：“明儿，我也给你家说一房好媳妇，好不好，今天您就饶了我哦……”说着，一路小跑，追赶起已经走远的新人队伍。
远远地已经望见婆家的村庄了 。媒人提醒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了，迎亲的小姑子手里提的“火坛”（旧时一种用于烧碳取暖的器具），要在路过的人家去“讨”点火种，也就是在事先说好的人家的灶洞里，取点炭火放入火坛里。迈入婆家第一步，红红火火的火坛子先入家门，寓意着以后婆家的日子一样的红红火火。
婆家这边，早早地就安排着一群人在村口张望着，“来了，来了……” 那负责放鞭炮的人，忙用叼在口中的烟头将那盘在竹竿上的鞭炮引燃。人们蜂拥上前，接过小姑子手里的火坛，接过小伙子肩上的“礼篮”。小孩子欢呼着，跳跃着，想多看一眼被人簇拥着的新娘子。那早已等得心焦，望眼欲穿的新郎，与新娘子也就相视一笑，含情脉脉，一切都在不言中。转身就被伙伴们拽住了衣角：“不要眼睛光盯着新娘子看，还不赶快散烟……”一阵哄笑声中，新郎就羞红了个大花脸。
这时刚要抬腿迈进家门的新娘子也被送亲的大姐拽住了衣角，轻声地在耳边叮嘱着：“进门的时候一定要抬头挺胸啊，千万不要低头呢!” 此时的一个“抬头”，将奠定以后在这个家庭高高在上的地位。其实新娘子老早就知道这个传说，但到了此刻，那震耳的鞭炮炸着，一片烟雾弥漫，一群人闹哄哄地推怂着，新娘子一溜烟小跑着逃也似的冲进新房，事后想想，是“抬”头进的门，还是“低”头进的门，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新房内，提前抬到的家具、被褥早已安置妥当。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户和门楣上，那花团锦簇的红绸被褥和鸳鸯戏水的枕头，早请族里德高望重、儿孙满堂的老婶子铺展整理好（铺床的礼金也是要付的 ），那小媳妇们趁机把手伸进那被褥枕头里，摸着那藏在里面的红枣、花生、贡糕，抢着闹着，笑语喧天。
新娘子羞羞答答地坐在床沿，见有人来闹也不生气，忙起身招待起客人来 。这时，只见一位老奶奶牵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满脸堆笑着说：“来，来，让新娘子摸摸我伢的牙齿，新人摸一摸，马上就落窝。”原来旧日里传说：小儿落乳牙后长时间没长出恒牙，就请新娘子伸手摸摸牙床，马上就能“发芽”的神奇效果。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妇人们见新人已到，就开始喊着开饭了。那送亲来的客人最为尊贵，理应安排在首桌首席。其他的人都轮流打招呼来敬酒，好不热闹。都说“新婚三天无大小”，此刻那新娘子也被人捉弄着，罚着给满桌的男宾点烟倒酒。明明那火柴的焰火马上就点着香烟了，却被那旁边的“俏皮鬼”一口吹灭，如此三番，众人笑岔了气，新娘子涨红了脸，羞得下席逃离，刚没跑出几步，又被客人拉回来。那新郎见势忙着打圆场，不停地敬酒作揖才算把新娘子解了围，代价当然是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晕晕糊糊。
老家桐城境内，因为早年间出过一场《乌金记》，清末时，桐城一富豪嫁女时陪赠全副嫁妆，另有乌金四块，但“洞房花烛夜”新郎却被歹人杀死。后来几经周折，嫌犯之妻拼上自己的一条性命处处上访喊冤，最终才将真凶抓获斩首。所以桐城旧时认为新婚之夜同房是“不吉祥”的事，倒是衍生出另一风俗：喜床由送亲的舅佬爷（新娘子的哥哥或弟弟）先睡，名曰“压床”，借舅佬爷们身上的阳刚之气，带来好兆意：早生贵子，富贵繁荣！
送亲的客人们就寝前还有一餐“赏汤” 是必不可少的。等左邻右舍的人都走了，厨房里又忙碌起来，一碗碗的面条端上桌，面条下面还各窝着一只鸡腿。这些舅佬爷们被折腾一天，晚饭也没吃好，此刻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正是解饥解乏的好东西，呼啦啦一下子面条就被吃完了，但谁都没动那碗底的鸡腿子。因为家里长辈早有交代：那鸡腿是摆设的道具，谁要是吃了，就会被人指责不懂礼节规矩。如果你真想吃那鸡腿，就得拿出几块钱来压在碗底，以示你已买下它了，当然，谁都不会这般做，以免落个笑柄日后让人说道。
如此一天下来已到了夜深时分，舅佬爷们挤在喜床上“压着床” 呼呼睡去。那新娘新郎任凭你“如胶又似漆，琴瑟已调和”，也得熬过一宿，于是随便找个床铺，各自休息。
第二天，天还没亮，新郎就被母亲早早叫起床，交代还有一件重要的任务：去新娘子家里接老丈人和叔爷们来家吃早饭。去晚了，少不得老丈人要责怪的，一刻也不敢耽误。等把客人接到家里，再叫上族人长辈，又是几桌的酒席。
吃过早饭，已到了晌午，婆家给送亲的客人包了“礼钱”。一串鞭炮声再次响起，娘家人该起身告辞了。一场旧日里的做“喜”事才算完美落下帷幕。娘家人不经意间一回头，看见那倚在门边的新娘子正低头抹着眼泪儿呢！
新时代的浪潮早已湮没了旧日里的婚嫁习俗。提笔记下记忆里那隆重热闹，一片红彤彤的旧日里的做“喜”事，留与小辈们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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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9 15:4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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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9-1-9 16:02:57
，但不知“砸新人”一习俗，不知楼主可有被砸过？
发表于 2019-1-11 09: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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