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诗是近体诗的基本形式之一,它萌芽于齐梁新体诗,而定型于初盛唐间。律诗的律,指的是诗歌的声韵格律,包括限句(每首八句四联,长律不受此限)限字(每句五言或七言)限韵(偶句押韵)平仄(通篇字音有规则)对仗(在中间两联)诸方面。顾名思义,这是古典诗歌中一种有严格格律限制的诗体。唐代科举取士,以五言十二句的长律(试帖诗)为考试科目,所以律诗的写作成为一时的风尚。 律诗在体制上有这样的两个特点影响到它的美学功能。其一,它的篇幅介乎古诗与绝句之间,既不像古诗那样的放开笔力,自由驰骋,也不同于绝句尽量都要收缩,集中一点。换句话说,在“放”和“收”之间,它必须找到一条折衷的道路,既不全放,也不全收,放中有收,收中有放,才能充分显示它的美学功能。其次,律诗的特点是格律限制极严,不仅要定篇定句讲究平仄声韵,还要组织对仗,大大增加了写作的难度。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些格律上面的限制只要运用得当,也可以为诗歌的表情达意提供更为多样化的美学手段,于是限制变为自由。 律诗在结构上大体有一个套式,通常称之为“起承转合”。所谓“起承转合”,原本是八股文的章法,明清人写惯了八股,熟悉此章法便借以论诗。律诗天生四联,每联一结,正好应得上这个模式。但也有不少诗突破这个模式。请看最简单的一个例子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五律: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首联点明送别之事,颔联承写惜别之情,腹联拓开一步,转入知交之间的深相期许和自我宽慰,于是尾联归结到无需泣别的劝勉。这样的格局在唐人律诗里是很普遍的。律诗以有限的篇幅要争取广阔的空间,必须在狭小的场地盘马弯弓,蓄势作意,而后才能劲举力张,一发破的。一般说来,起的宽、承的稳、转的出、合的拢是基本的原则。 其中又以“起”和“转”更为关键。起的好才有远势,振起全篇;转的好, 才能翻出新意,使后续不流于平沓。 律诗的另一规则是组织对仗。表面上来看不过是修辞方面的事情,实际上也牵涉到诗篇的结构和内涵。 因为对仗的上下联经常处在相互对待的关系中,它们之间的前后照应与互为比照,不光构成事理上的联系,往往还能引起意念情趣上的联想。这又会丰富诗歌的意境,扩张诗篇的容量。例如前举的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城阙”一联,上联写长安城阙和下联写风烟迷茫,本是两个各不相干的意象,但组合在一起,一为近景,一为远景,一为现场,一为去向,不用另作交待,离别之意自然点出。 又如“海内”一联,上联为实景, 下联为虚想,一虚一实连接起来(也有一动一静,一褒一贬,一因一果的方法)这一联在写情上具有如此巨大的概括力和感染力,跟对仗的组织形式无不关联。 因此好的律诗在对仗的安排上决不限于属于工整、声律的协调,而总是要求远意相合与气脉贯通。炼字琢句的风气在律诗上比其他任何诗体都要考究。 诗人们正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点,来给诗中的每一句话,每一字增加分量,扩大它们的表现功能。所谓惨淡经营,字字推敲是律诗的体式。 五律在唐初已有少量完善,四杰的大量创作,为这一诗体奠定了基础;到沈、宋,终于实现了体制的规范化。进入盛唐,作者日众,大致剔除了初唐的缛采靡词,而趋向省净自然。 杜甫开始将叙事与议论的成分引入诗中,并同抒情写景紧密地交渗在一起,尽可能使诗句产生多方面的功能。例如七律《登楼》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此诗写于代宗广德二年春在成都,吐蕃大举入侵之后。首联纪登楼,而眼前景、心头情以及无时不萦绕于胸怀的整个国家形势都包容在内,概括极为深广。颔联是极目所见,而又不限于所见。春色自来,天地如故;浮云变幻,古今无常。两句相联, 暗示尽管世事变化纷纭, 而国运仍将与日增新、否极泰来,写景中蕴含着沉挚的感情和深刻的哲理。由此引出腹联对时事的议论,从北星的比喻和“终”“莫”的斩截语气中,显现出诗人分明的爱憎,说理而又包含激情。整首诗将情、景、事、理、古、今、天、人交融为一体,浑化无迹,才能在短短八句诗里包含如此丰富的内容,造成这样宏大的气象。这是杜甫开拓律体的一大法门。 杜甫律诗的另一个特点,是爱用正反相形的艺术手法,通过不同的角度互相映照,使诗歌意象获得更加充实的含义。 这种形式常见于对仗上下句间,如《登楼》诗的中间两联,一动一静,一褒一贬,构成强烈的反差,就容易打开人的思维联想活动。他如“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都属于这样的结构。但正反相形并不限于对仗,也可以用于一句诗内部,如“花近高楼”写大好春光,紧接着用“伤心客”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丽景与哀思形成尖锐的矛盾,一下子抓住读者的注意,由此兴起的“万方多难此登临”的感慨,笔势盘旋而出,力透纸背。 诸如“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杜甫在布局上特别注意屈曲盘旋,力求以层深的构思来表达复杂的意念。前面讲到律诗章法上常用的“起承转合”的套格,杜甫在因袭中出以变化。《登楼》首联第一句发兴,第二句加以解说,“起”中有“承”的成分;颔联写景而暗含哲理,“承”中又有所“转”;腹联正式转入议论,但尾联并不直承腹联作结,而是折向怀古以为收束,于是“合”中便又“转”出新意,产生了含蕴不尽的远神。从句意的逻辑关系来看,“伤心”是果,“多难”是因,先因后果,用逆笔;“锦色春江”和“玉垒浮云”为实景,“来天地”和“变古今”确是想象,用虚笔;颔联的写景接入腹联的议论,腹联的感怀又续以尾联的吊古,用跳笔;感叹后主还留下祠庙供入凭吊,是为了反衬诸葛亮济时匡世的功业不显于世,用陪笔。顺逆穿插,虚实顿挫,确实做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此帖子已被 柳梦璃 在 2008-8-3 9:52:31 编辑过] [此帖子已被 柳梦璃 在 2008-8-3 11:38:03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