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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11-7
文都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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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流的来龙去脉》(组诗)
·忘记故乡,是从忘记汪聋子开始的
边城伊宁的正午,阳光正灿烂
站在十二楼突然想起了汪聋子
那个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
每天拿着一把破旧的扇子
用她的三寸金莲从村头走到村尾
再从村尾走到村头,风雨无阻地用双脚
丈量着村庄的长度
并在这个过程中记住一路上的石块和池塘
还有许多刚刚破土而出的树苗
她用双手抚摸过的石块和木头同样记住了她
她们非常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在心里默默记下看到的一切,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咀嚼
这是一个奇怪的老人
被全村人敬重,还有三个富甲一方的儿子
却每餐在她自己的瓦房里吃发霉的饭菜
村里很多消息都以她的方式在悄悄地传播着
被我记住的汪聋子,在五千里之外越来越模糊
或许,这是时间和空间给我的一个信息
我离生养的村庄依旧很久很远了
遗忘是一种必然和在所难免
你的不甘心也仅仅只能加剧这种遗忘
更快速地在体内蔓延
其实,这种遗忘早在五年前汪聋子村里挨家挨户
告诉每一个乡亲我考上大学即将远赴新疆时就已经开始了
·一条河流的来龙去脉
对于一条河流的叙述,她的源头是绕不过去的疑问
村西的新安大河多年来喂养着一代代乡亲
和他们亲密的伙伴——牛群
一个叫黄甲水库的巨大池塘在先辈口耳相传中
自然而然成了村里唯一的河流的发源地
对于这个村人都没去过的地方
自村庄存在那天开始就被传得神乎其神
直到在我十九岁,河流废弃不用的时候开始
作为水源的黄甲水库和新安大河一同才被慢慢淡忘
但曾经我洗澡、钓鱼、和哥哥抬水浇地的河流
已经融入了多少人的肉体在一辈子的时光里永不干涸
而对于河流的记忆却是从屋檐下的水流开始的
那些在雨天里不停地从屋檐滴下的水珠都汇入了门前的水渠
全村的屋檐滴下的雨水都汇入了村西的小塥
经过这个临时的储水池塘再流经新安大河
而后又回到了各家的水缸和田地
·人越走越远
通往村外的唯一的路在我成长的时候
不断地得到拓宽
从这条路上离开的人也越来越多
在我生活的十九年里
不停地有衣锦还乡的村人回来住几天
然后带走更多的人,回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我从汪聋子担忧的眼神里,似乎琢磨到了些许信息
终于忍不住在某天黄昏向她询问那些叔伯的去向
汪聋子似乎更聋了,口中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都越走越远了,都越走越远了……”
说着的时候,通往村外的路已经修成了宽阔的水泥马路
与以前崎岖不平的泥泞土路相比,车辆和人流的稀少
为数不多的村民都看在眼里
望眼欲穿的却是儿孙过年时的归来
路上已经没有孩童上学时的脚步和打闹、嬉戏
汪聋子似乎在深夜听见了其中的忧伤和叹息
她每天不再从村头走到村尾
从此,每天通往村外的唯一的路上
多了一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扇子的老人
上午下午不停地来回走着
只是她的脚步分明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稳健和来去自如
·一场微不足道的风经过村庄
一场小风经过村庄的时候,柴禾已经堆到了屋顶的高度
风顺便带走一些草籽和几缕炊烟
以及我刚刚撕下的几页数学课本
都被风温柔地拿到了村西边的公鸡山顶
风在来之前,仔细摸索,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
比如院子里公鸡母鸡不停地到处乱飞
鸽子也朝着风的方向展开她的翅膀
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细节,正在灶台下添柴火的母亲
不会发觉。一丝不苟地擦拭犁铧的父亲无暇顾及
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即将要耕种的三亩田地上
而哥哥正坐在池塘埂的杨树下盯着他的鱼竿
他已经坐在消磨了一个下午,随之而来的黄昏就是他的收获
他身后水草丰盛的水渠里,村里唯一的耕牛正在饱餐
风来的时候吹走了停在它身上的苍蝇和麻雀
老牛依旧在专心致志地啃食已经啃过多次的牧草
圈的猪似乎有些担心它的晚餐,烦躁地拱来拱去
在给猪喂食的瞬间,黄昏的阳光洒在屋顶上
一场小风经过村庄后又迅速向着另外的村庄吹去
·放牛的时候睡着了
小塥里的水很少,水草很多
碧绿的水草是全村所有耕牛丰盛的早餐晚餐
早晨上学之前,通常情况我一手拿着语文书
一手牵着比我还高的老牛到小塥
把它系在芦苇上
自己坐到岸上开始背起了昨天学过的课文
只是不知怎么睡着了。梦见老牛正在啃食庄稼
浑身一颤被惊醒了一看,太阳已经升了有三丈高
牛还在,它在水草丛里已经吃出了一个大圆
圆心是那颗系着绳子的芦苇,半径就是牵牛的绳子
多少个早晨,我在放牛的时候背书,在背书的时候睡觉
多少年,老牛伴着我长大,看着我从小学到中学
牛绳子换过一根又一根,放牛的池塘也从村南改到村北
·同在屋檐下
麦种和黄豆种籽挂在屋檐下风干的时候
正有一场雨水顺着瓦檐流到储水缸里
去年留下的些许高粱杆子被拿回去做成了扫帚
放在门后,和锄头、镰刀、铁锨一起过一个整冬天
通常,屋檐下还会整齐地码一些劈好木柴
这是为冬季大雪天准备的,烧好的火焰窜出了灶台
熏红了正在添柴的母亲也烤熟了埋在炭火里的山芋
香味已经从烟囱和门缝里溢出
随着雪地里的脚印走进了隔壁邻居家
太多的家常从乡村的屋檐下向更远处传出去
谁家开怀大笑瞬间就会传遍村子各个角落
并在屋檐下的墙壁上留下一些不为人知的痕迹
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条条缝隙镶在墙上等着缝补、填充
·猫在星空下走遍村子各个角落
当整个村庄都安静下来,星空必然灿烂
该话的家常在夏天乘凉的时候都讲完了
剩下的就是冬天一家人卧在被窝里计算一年的收成
早早地把孩子明年的学费存下来
然后心安理得地准备添一些家具、农具和衣裳
全村人都白天的劳累抛掉沉入睡梦时
必定有许多双眼睛在窥伺着整个村落
一有风吹草动,定然第一个到达它们想要去的任何地方
在星空下,全村的猫一改白日的慵懒
开始不动声色地抵达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柴垛、牛栏的一角都不会放过
猫们偶尔也会碰头交流一些心得
凡是它们经过的地方都更加沉静,连鸡圈也隐没了升息
·满村找一头牛
在我离开五年后某个凌晨,村里最后一头牛走失
或许是在前一天夜里被送进了屠宰场
这头年迈的老牛,多年来走过的田埂比我五年里
坐火车走过的路还要多
就在我连夜摸回故乡的时候
一瞬间开始就怀念那头我曾经放牧多年的牛
黑夜里,我开始满村寻找一头牛
它熟悉的气息在我渐行渐远中打包放进了行囊
但在我生养十九年的村庄已经遍寻不得
我没有足够的时间跟着它留下的最后一丝生息
去找寻我的过去或者它生还的希望
在天亮之前我必须再一次离开,并逐渐明白
每个人注定有一次的回归仪式老牛走失时已经不再属于我
2009-09-11—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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