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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王小区附近,总能看到一位老人的身影,常见他脚踏三轮车,车上的旧货废品堆得像一座山。认识他的人,碰面总会唠叨几句:“泥菩萨喂,这么大年纪,该歇歇了,钱是挣不完的。”虽然有调侃,却略带几分敬佩。老人总嘿嘿地笑,古铜色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光彩。
这就是我大伯,已经八十多岁了,依然耳聪目明,身体硬朗,饮食也不挑剔,甚至连几十年的嗜好也一直保持着,不管有菜没菜,一天两顿酒,每顿喝个半斤,不在话下。
“泥菩萨”是大伯的绰号,平时很少有人喊,记得有年搞双抢,烈日当空,村里人正低头忙乎着,犁田、割稻、插秧。突然间,大伯站在田埂上大喊:“暴雨要来了咯,赶快回家收稻谷。”果然,不一会儿,乌云涌来,电掣雷鸣,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村人收回晒场上稻谷,再来到田畈时,只见大伯在水田里,扶着犁梢“嘚……嘚……”的吆喝着牛,于是大老远地喊着:“泥菩萨,这雨停了,不会再来了吧?”,大伯也大声喊着:“暴雨来得猛,去得快,不会再来了哦。”
那时,我少不更事,在大伯面前,也学着村人喊“泥菩萨”。大妈笑了:“村里人是雀薄(又称雀皮、俏皮,含有挖苦讽刺但又不失幽默风趣的意思。)你大伯的,他们是看你大伯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相貌像‘鸡公庙’里的泥菩萨。”我眨巴着眼:“大伯,您说话真灵,说暴雨要来,暴雨就来了。”大伯嘿嘿地笑:“丑丫头,那是因为作天变的时候,我腰部刀疤就发痒。”
我记事的时候,大伯住的是两间稻草屋,屋里黑乎乎的,潮湿的地面 ,散发着一股霉味。八十年代初,大伯得了病。堂哥弟妹四个,都还是上学的年龄,家里也没钱去医院检查,只能在家硬撑着。大伯会篾匠手艺,编竹篮、竹篓、粪箕、鱼篓。田畈活干不了,便在家里做这些手工活,补贴家里开支。
大伯的病拖延大半年的时间,越发严重,日夜呻吟。母亲实在忍受不了大伯的病疼,让父亲把家里一头正在长膘的猪卖了,再向亲戚借点钱把大伯送进医院,经检查是肾功能出了问题,当时就住院动手术切除了一个肾。大伯的病治好后,身体越来越好,把原先的草屋拆了,在我家房子隔壁,新建了四间瓦房。
到了九十年代,大伯养了一头大水牛,忙完自家的田,便给村人耕田犁地,增加家里的经济收入。那些年,堂哥弟妹逐渐长大,如同村子大多数年轻人一样,进城务工,发家致富,并各自有了小家庭。村队大片的田地闲置下来,大伯就像拾到宝一样,跟大妈一起把这些田接过来种。年年丰收的稻谷,堆积如山,留足四个儿女家的口粮,剩余稻谷卖钱。
进入二十一世纪,村队田地征收,房屋拆迁,大伯失去了耕地,只好含着泪花,把陪伴他十几年的大水牛,牵到麒麟集市卖了,然后买回了一辆板车,改行收垃圾。当时,堂哥弟妹跑回家围着大伯:“您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该是享受清福的时候。”尤其堂妹说:“收垃圾是个脏活,讲出去没面子。”这话惹毛了大伯,大伯眼睛一瞪,呵斥道:“丢什么面子,人生在世,有智吃智,有力吃力,我凭力气吃饭,心底坦荡。”看到大伯的执拗,大妈赶忙打圆场,对屋里的儿女说:“你爸身体好着呢,就由着他吧,我看他不找点事做反而打不起精神。”
大伯之前收垃圾,出门靠走,吆喝靠吼。如今,村队规划在小区里,大伯换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骑在小区里,很多家里有废品的人见到他,赶紧打招呼:“大爷喂,我家有纸壳、酒瓶。”
平凡的大伯,一辈子忠厚纯朴,自食其力。我每每回家,都会在大伯门前坐坐,看大伯把收回的一堆旧货废品进行分类,那样执着认真,一双手被岁月印染成灰黑色,爬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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