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白

汪鹤龄

  父亲离开我们，快二十年了。

  我记得父亲生前在农村老家居住的时候，特别喜欢侍弄房前屋后的梨树，一有空就给梨树修剪枝桠。

   我的印象中，父亲更喜欢那一树的梨花。
   
   每到清明时节，万物初醒之际，那一树的梨花悄然立在枝头。绽放的朵朵梨花，像一条条精剪出来的白练，披在刚被春风吹醒的枝桠上。怒放的梨花朵朵，霏霏如雪，洁净无暇。

  我也深深地爱着那一树梨花，却不忍观望梨花的花瓣，一片片地飘零而下…


   父亲1992年7月11日，在安徽省立医院经确诊患了胃癌，随即住院。十天后做了残胃切除手术。
   
   父亲生病前，身高有一米八，体重一百八十多斤。

   父亲辞世前，形销骨立，体重大概只有七八十斤。

   实际上，父亲如果不是遇到意外，很可能现在都还健在。我这个推断的依据是，手术后的第五年，也就是1997年11月10日，父亲在省立医院，作了全面的检查，医生惊叹是医学奇迹，癌细胞居然彻底消失了！从那时起，父亲又可以算是个健康的人了，我们全家都很高兴，父亲脸上的笑容从此也多了起来。

   那次不幸的意外，是发生在1999年的5月3日。那天，父亲骑着自行车准备去市医院看牙齿，在市区和平路菜市场附近的马路边上，被后面的一辆机动三轮车撞倒在地。我接到好心人的电话后，立即赶到现场，先报警，等交警勘察完事故现场后，我带着肇事者，在几个热心人的帮助下，将父亲送到市医院，经医生检查确诊，股骨头粉碎性骨折。

   就在我们大家忙着为父亲办理住院手续时，三轮车驾驶员偷偷地溜走了。

   后来我将肇事者逃之夭夭这件事，向市交警大队作了汇报，交警大队负责人表示，肯定要找到那个人，因为他还没有到交警大队做交通事故笔录，同时，他还要接受事故的调查和处理。

    交警摸清那个人的家庭住址后，连续蹲守三个晩上，始终没见到那个人。

   交警通过进一步的深入了解，发现那人家里是个特困户，骑的载人三轮车还是个破旧的不值几个钱的二手车。
   
   我们把这些情况，告诉了病房里的父亲。

  父亲躺在病床上，表情痛苦地向我们摆摆手说：“算着…算着，叫交警大队也不要再那么费劲了哦，他们也尽了力了哦。唉…话说回来着，就是把他人抓到着，又有他么法子（什么办法）呢？他嘎（家）里一锤子打四个瘪搁（角），肯定怕赔钱迈，就跑掉之迈”。

   “哎哟…哎哟”！父亲那会儿可能是疼痛难忍，不由自主地接连喊了两声。过了一会儿，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说，“摸摸心算着，自认倒霉哟”。

   听完这一番话，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心想，“太委屈您了，父亲！自己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担心给交警增加负担，还替肇事者打圆场（宽恕别人）”！

  我们把父亲说的意思，转告给了交警大队负责处理这起交通事故的交警，明确地告诉他们，“能找到肇事者更好，真找不到就算了”。交警听后，也很感动。

    肇事者果真像人间蒸发一样，销声匿迹了。

   那时候，置换人工股骨头手术还不成熟，就是大医院也还不行。最后父亲做了传统的钢筋固定式手术。

   手术后，父亲体内元气大伤，身体每况愈下，双腿无力，无法行走。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没有站起来过，想出去转转，只好坐在轮椅上让人推着走。父亲曾坐在轮椅上自言自语地说，“我什么时候能站起来呢”？

   手术后，父亲再也骑不了自行车了。那辆自行车独自蜷缩在院子的拐角，仿佛一直在思念他的主人，盼望有一天，能和我的父亲结伴，继续前行。

    父亲在以后卧床的四个多月里，没有提过被三轮车撞伤这件事，还生怕我们继续追究下去。但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内心其实是非常苦楚的。常常听到他唉声叹气。

   父亲虽然战胜了病魔，但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在无端的受到四个多月的病痛折磨后，于1999年9月17日下午6时许，沐浴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地、慢慢地“倒下了”，“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只在人世间度过了六十七个春夏和秋冬。

    他那辆骑了修，修了骑的“永久”牌载重自行车，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被我们“送走了”。我们怕睹物思人，增加心里的痛苦。


   前些日子，我散步时，看到了一树雪白的梨花。

   这两天，我再去看那棵梨树时，只见雪一样的梨花，飘飘洒洒，落满一地。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有些莫名的惆怅……
（写于2019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