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

乡愁

冲突

生活中，遇到相抵触的事不能协商或互不相让，爆发冲突是必然。和谐社会不需要冲突，需要高姿态的人，俗称“都是相量的”。两个晓得相量的，各退一步，有摩擦无火星。

小说中的冲突由作者安排，不是相不相量，而是人物性格决定的。冲突，往往被划归于小说的高潮。事实不尽然，比如《红楼梦》中的冲突各有用意和意境。

宝玉挨打，小说里精彩片段。懵懂少年宝玉，好奇心强又不知自我约束，糊涂搭脑地敢想敢做。到处惹祸事，骚扰和得罪家里人就算了，还敢分享忠顺王爷最钟爱的戏子，被王爷的人找上门来，激怒了贾政。不能惹的祸事，气得贾政也不管家里有没有客人在，劝也劝不住，逮到宝玉就打。

看似是打宝玉，这场冲突当中，最抢眼的是家庭人伦关系：奶孙、母子、父子、夫妻、婆媳等凝聚在这里。一人无福，带累满屋。

一听到打宝玉，贾母十分生气，宝玉是她最疼爱的，马上舍命相护——“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这一打，明摆着贾政否定了贾母看好宝玉的眼光和她平时对宝玉春风化雨地教养。也是在考验贾政平日对教育可关心了，可做得到位。子不教父之过。所以贾母回贾政：“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教育的方式和传统，教贾政扪心自问，摸索学习和努力改进。

听到宝玉挨打，王夫人是心碎一地，把生活的不如意都在那一瞬间喷涌。想到死去的大儿子，她上面有婆婆，不能对贾政有么话，只能奋不顾身，叫她娘儿俩一阵打死。

此刻又让李纨崩溃，她不是为小叔子，而是自己。

精干的贾母借王夫人，把家庭三代人的关系点化到极致：“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明指将来，暗品现在；明说宝玉，暗批贾政；明面上与王夫人语重心长，暗子里贬贾政父子不尽如人意：贾政让贾母不顺心不开心，宝玉不上进不学好。

此境，王夫人又哭又怨，“不争气的儿”，她惟有这样，眼泪是最稳妥地表露。

此出，贾母伤悲，贾政伤气，宝玉伤身，王夫人伤心，李纨伤神。

贾政说他打宝玉“为的是光宗耀祖”，这话宝玉听到了，核心是：为人之后，成器为要。传统的家庭，质朴的教育。

人才出自家庭，无论时代怎么发展，家庭教育不可荒废。桑树条子以小儿育。

冲突多是厚积薄发，淤积而来。宝玉在之前与周围人犯过不少错，有的给予指正，但他不以为意不当回事。袭人多次提醒和纠正他，他把当耳旁风。平日里黛玉对宝玉有过不满，他们习惯性地一会吵吵，一会好好，宝玉成了蒋脸秋，没有怕惧。宝钗给过宝玉“颜色”，他有点爱意思。尊奉贾母，追捧宝玉，大家不敢轻易对宝玉言行说“不”，也包括王夫人，打了金钏儿，没有教训宝玉（出事后才有）。鉴于此，宝玉忘记了言行准则，一步步走到了触犯“王爷”的地步，贾政才知闹大了，不得不出手。哈子打螨螨，一顿就一顿。

教育在于日积月累，有错，不能自省自纠，一定要有人指出，并及时改过。知是非对错，懂真假善恶，乃长远之计。

《红楼梦》是家庭生活，朝夕相处矛盾难免，宝玉是老好人，但脾气照有，比一般人温和而已。

打暴头天，宝玉夺湿了，回家院门关的，打门，里面人半半天不开，开了，迎接的不是关心话语，而是嘲笑。宝玉踢了开门人，后来看清是袭人。

这是宝玉第一次打人，却失手打了他最倚重、器重的人。宝玉与袭人敞开心扉，谈了这件事。宝玉向袭人认错，袭人跟宝玉检讨。为消除宝玉的顾虑，袭人说：开门是小丫头们的本职工作，她们时常门都懒得开。正好就这次从她头上开刀，做个样子，威慑一下她们，能使她们有收敛，就值得了。话，说到了宝玉心坎里，宝玉读懂了袭人的内心世界。此时的冲突已淡化。

女工出色的晴雯长相出众，视野，有待提升。有一次晴雯搞坏了扇子，宝玉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宝玉这样说是希望晴雯做事把事做好，谨慎、精致些。晴雯认定宝玉在“扇子”上小气，对她说重话。后来宝玉主动跟她求和，她非要撕扇子才解气。

晴雯手工精湛，心思粗糙。她没有领会宝玉的心意事小，倒像憋屈了几世的怨妇与宝玉吵挤，拿袭人被踢的事作靶子反攻宝玉，讥讽袭人，妒忌宝玉平时对袭人的好。她的嘴像机关枪，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已结束的冲突被再度挑起，宝玉对外表有赖们样的晴雯从新认识，他坚决做袭人的后盾，没法认可晴雯。

看到袭人享有丫头当中的顶级待遇，晴雯眼热心不服。她又不是孬子，都是手搞挤七的人，凭么里袭人的劳动就值钱些？这是横向比较，她不懂得纵向反思反省。就宝玉误踢袭人这事来说，宝玉已认识到错，向袭人道了歉。面对突如其来的一脚，袭人除了包容、告诫宝玉，善于思考背后的根源；深层次挖掘出大家工作作风上的问题，她建议宝玉以此为契机，加紧整顿治理。

这让宝玉感动、感激、感慨不已。袭人想事的品格，换位思考的能力，放下小我的精神，宝玉敬服。

晴雯以看笑话的心态旁观宝玉和袭人的冲突，把偶发事件当典型宣传，刺激宝玉和袭人。她不知道他俩私下的交流，却以庸俗的眼光来评论，还挑战宝玉袭人谈白做事都背着她的现实。宝玉掌握了晴雯的性格特点，正经事真心话不和她谈。她也意识到自己被冷落被疏远，又不满宝玉和袭人关系亲密，就给他们戴上做“鬼事”的帽子。自己做不好人，恶意诋毁他人。

如此“精人”之举，生怕人把她当掩子。

晴雯是赵姨娘的影子，对待利益，特别精明吃不得亏；内涵上，口不择言行不知矩。

宝玉挨打，是很多瑕疵和错误一次次被忽略和纵容，导致了大祸临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晴雯和宝玉对决，摔坏扇子是引子，宝玉误踢袭人是核心，被晴雯当靶点再燃爆。没有大局观的人，擅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衡量和揣测他人的举止，肆意妄为，消耗他人，内耗大众。

两个冲突，一突出“事”，事做不好伤及人；一强调“人”，人不做好拖累事。个案，却贯通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