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艺术

乡愁

语言艺术

说话，不难，张口就来。做到“会说话”，很难，既让别人顺耳和愿意接受，又给自己带来愉悦，这样的双赢，需要长时间地锻炼和磨炼。

会说话，得要了解受话人的特性、对语言的理解能力和能接受的方式。越说越复杂，我们以《红楼梦》里的语言做简略地品评。为了拉近古今距离，消除典籍和生活语言的障碍，用我们口语来做示范。

贾芸的舅舅叫卜世仁，作者有意叫他“不是人”，读者看到的也是他不是人的一面。贾芸父亡，母子相依。贾芸要做个工程，准备求卜世仁借个资过一肩，也说好了归还日期，他都把回之焦干无滴的，一点余地都没有，还港之一大些贾芸不爱听的话，搞之贾芸跑之比兔子还快。

卜世仁的话有嚼头，他先一口回绝了“借赊”，“……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见，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欢。”

他们还有其它对话内容，比如贾芸父亲的后事是他舅舅出面办的，不多说了。就这话里，卜世仁说的是人话：正经事、立个主见、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此三点打到了贾芸的要害。

面对死不想好的外侄子，东游西荡的，一看到之就有之，能谈到做么的好事；人生不说理想、目标没有，连个方向都找不到，所以定性缺乏主见；有钱就黑地花，事没做事，落之吃没得吃穿没得穿的，一头没一头。

从后文看来，卜世仁真有眼光，把贾芸的人生“设定”得一本如是的。这是典型的正话反说。为“是人”的贾芸着想，“不是人”说出人话，有意思，太讽刺了。

对不发狠念书好港又不听的小昂，桐城父母有一套，找个周围不识字的熟人先做合子，教他对小孩说：“书要好好念，念出来就好之。插田种地搞饭七难啰，嗯看额晒之漆黑的，大‘黑脚肚子’，作孽哟。”反例激励。

也有反话反说，有两种方式，分别人说的和自己说的。

第111回，一群赌友在一块谈钱，有人对何三说：“你这样一个伶俐人，这样穷，为你不服这口气。”何三说：“我命里穷，可有什么法儿呢。”何三，在赌场过日子给周瑞做打手与鲍二打架的人，赌友说他“伶俐”，能有多灵奋？这是赌友要把他望邪路上指，说的反动话。

桐城话里，家长看到念书不发狠的孩子成绩单，光发火起不到作用，只好反向激将，冷冷地说：“成绩还不错，再耍点，第一名（倒数）就是你了！”

这种说法，靠个人修行领悟，或破釜沉舟，或破罐子破摔。

第75回，过八月节家庭团聚，击鼓传花，宝玉和贾环作诗，贾政对兄弟俩的表现不甚满意，转借“二难”典故嘲讽他俩。贾赦说：“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

贾赦何许人？酒色之徒耳。能有么样眼力？借反面人物说反向的话。贾政说贾环的诗他看不上俺睛，贾赦却说“有骨气”，说明贾赦不知道什么是“骨气”。贾赦大口摇摇地炫耀他们的子弟可以直接躺平，就是任性摆烂也不愁一碗饭吃。

七狗屎，拉臭呆。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出来，或羡慕或嫉妒或讥讽，但贾赦自己说出来，无知而不自知。

有一个小昂，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话，洋洋自得地说：“不是额吹牛比过大海，额港个烧锅的十八个奶。”

反话正说。第117回，“……如今的万岁爷是最圣明最仁慈的，独听了一个‘贪’，字，或因糟塌了百姓，或因恃势欺良，是极生气的，所以旨意便叫拿问……”

与事实相反，也是假话真说。作者就是因为见不得贪腐，跟乾隆举报，被贪官反咬一口，乾隆不能明辨真伪，作者被贬谪，人生大转折。他清楚“如今的万岁爷”乾隆被贪官玩弄无能治理，但强忍心里苦楚，一则给自己希望，让历史知道他没有错，对得起“读书人”之名；二则给乾隆暗示，让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充满希望。写这话，作者强作欢言负重前行，只为背负“救国济民”之志，怀揣一颗赤子之心。

桐城有尊师重教传统，孩子读书是家庭的希望，家里出了个调皮捣蛋的，家长常被学校“请”。头痛的家长只得调转思维，说点好听的话鼓励和指引，忍住所有的情绪，好哄问题少年：“老师港嗯还好，念书再发狠些，就伟其好了！”

正话正说。第107回贾府被抄后，“只是两个世职革去，贾赦又往台站效力，贾珍又往海疆……”贾政安抚大家：“老太太放心。大哥虽则台站效力，也是为国家办事，不致受苦，只要办得妥当，就可复职。珍儿正是年轻，很该出力。若不是这样，便是祖父的馀德，亦不能久享。”

贾府享有“世职”，是祖上兢兢业业创下丰功伟绩皇上赏赐的，虽然眼下失去，但精忠报国的心依然赤诚，“年轻”，就该为国家“效力”、“出力”。奋斗正当时。

对念书有赖们样的孩子，家长既不想给太大压力，又不能让孩子松懈，只有说：“书要好好念，二乌子才有出息。”

作者的写作意图在第一回已明示。中国那么多的神话故事，作者偏选择“女娲炼石补天”，不说天补得怎么样，而是说“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的石头。天，为什么要补，《红楼梦》中没有提。作者心中，那个时代的天（朝政），已有漏洞、不完美，需要“人才”补救，完善。作者是修炼成功但未能展示救国救民抱负的那块石头，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成了多余的。

这石头没有罢休，“成精”了，幻做“宝玉”，朝人生理想跨出了一大步，执着于实现梦想。第119回谈论下落不明的宝玉，探春说：“大凡一个人不可有奇处。二哥哥生来带块玉来，都道是好事，这么说起来，都是有了这块玉的不好……果然有来头成了正果，也是太太几辈子的修积。”

作者承受了那样大的耻辱和打击，不辜负人生，用余生“立言”，指引后人。《红楼梦》出世，作者圆梦。

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内容繁复，涵盖广泛，博古通今，没有渊博的学识，无法融会贯通。这就是探春说的“正果”，完成生命价值，靠人生态度、精神和品格力量。

无意中，桐城人的读书与《红楼梦》里对读书人的要求不期而遇。普通人读书初衷：搞到一碗饭七，混个人样。《红楼梦》强调：建立正确的人生观、明理、治国。作者视野宏阔，普通民众汗颜。

家国情怀贯穿《红楼梦》始终，无处不在。作者费尽心力寻找适合、恰当、多款话语，只图叫醒“梦中人”。

《红楼梦》里生活语言并不佶屈聱牙，难在表达层面，人物语言和创作语言切换频繁，多角度理解，晦涩的构思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