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桐城话

乡愁

日常生活中，我们耳朵里听到的、嘴里无意中蹦出来的，都是桐城话。要叫我把听见的、说出来的用文字记录下来，有难度，无从说起。只有借助《红楼梦》来捞取点滴。

话语有长有短，从常用短句先说吧。

姑娘，不是这个话。  没有什么要紧的。  怎么就不问一声儿。  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  你这好半天到那（哪）里去了。  恨得什么似的。  这是怎么说（等同：这叫么人港）。  这是从那（哪）里说起？  你找谁与我什么相干。  好轻巧话儿（等同：港之好便宜）。  人要发财也容易的很。  你们又来哄我了。  别的事都好说。  你作什么来的？  不是又有什么缘故？  是了，你快去罢。  这一向怎么不来？  说得活像。  隔了一回。  又不为什么大事。  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也不是什么好的。  你说得也是。  你们两个又闹鬼了。  我的儿，不想还见得着你。  你到底是那（哪）一边的？  怎么跑到这里来？  随他去罢。  我真正气糊涂了。  我去了就来。  没有的事。  这叫我什么法儿？  你是死人么！  去叫来。  你问他来有什么事么？  怎么这时候才来？  这是顽话儿罢咧。  我叫你来不为别的。  我这样个日子过他做什么。  这些话也是混说的么。  没什么说的。  喝酒罢，说人家做什么。  我也没有法儿了。  这些短句一般都放在句首，直达态度和情感。

再读似在眼前的叙事语言。

怒斥传谣者：你懂得什么呢！懂得也不传这些舌了。

憋屈的自语：实在头里看着不好，才敢去告诉的，回来见姑娘竟好了许多，也就怪了。

简明的叙事：昨儿我们家的黑儿跟着我到这里顽了一回，他不知道，又往邢姑娘那边去瞧了一瞧，我就叫他回去了。今儿早起听见他们丫头说丢了东西了。我问他丢了什么，他就问起我来了。

朴素的愿望：人家的女孩儿出门子不是容易，再没别的想头，只盼着女婿能干，他就有日子过了。

酒量小认怂：我向来的酒上实在很有限，挤住了偶然喝一钟，平日无事是不能喝的。

做人待客：舅爷头上末下的来，留在咱们这里吃了饭再去罢。

耳熟：你要什么，只要有钱，我就买得来。

娶亲的程序：今冬且放了定，明春再过礼，过了老太太的生日，就定日子娶。

忽悠：老爷叫我作什么？  没有叫，袭人姐姐叫我请二爷，我怕你不来，才哄你的。

回不到从前：原该这么着才是。都长了几岁年纪了，怎么好意思还像小孩子时候的样子。

督促：（书）才念的好些儿了，又想歇着。依我说也该上紧些才好。

埋怨：都是你起头儿，二爷更不肯去了。

死心塌地的爱：他到那里，我跟到那里，就是讨饭吃也是愿意的。

留客：你在我这里吃了晚饭去罢。

做老好人：且先喝几盅，爱散的先散去，谁爱陪芹大爷的，回来晚上尽子喝去，我也不管。桐城话说“尽之喝”，用“尽子喝”，枞阳腔，“老桐城”的味道。

逼问：你自己昏了心了，想想罢，想想搁在那里了。这会子又混赖人了。

打断干扰：这里说这个，你且说那些没要紧的话！

持疑：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里保得住谁是好的。

惯常事：一时找是找不着的，然而丢是丢不了的，不知几时不找便出来了。

异常：每天茶饭，端到面前便吃，不来也不要。

见果寻因：这病果然不轻，竟是神魂失散的样子。到底因什么起的呢？

考虑周到：若是难为了这一个人，就有真的，人家也不敢拿来了。

问卦：我昨日叫赖升媳妇出去，叫人给宝玉算算命，这先生算得好灵，说要娶了金命的帮扶他，必要冲冲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

感情深：他两个因从小儿在一处，所以宝玉和林姑娘又好些。“好些”指关系更亲密点。

诉屈：他们说话我又不知道，我就说错了一句话，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

打短：你别混说了。你再混说，叫人听见又要打你了。

经验推断：我看这孩子的病，不是我咒他，只怕难好。

了结心事：既作了亲，娶过来早早好一天，大家早放一天心。

摊牌：事情到了这个分儿，不得不说了。

伤心：只怕林姑娘好不了，那里都哭呢。

指责：傻丫头，这是什么时候，且只顾哭你的！

不忍：林姑娘还有气儿，不时的叫我。

抱怨：来了一个多月，连半个钱也没见过。

丑话说在前头：不要我出了头得了银钱，又说我得了大分儿了。

不善玩笑：这么不禁顽，几句话就脸急了。不禁顽，指禁不住别人说笑。

古道话：大凡养儿女是为着老来有靠，便是小户人家还要挣一碗饭养活母亲，那里有将现成的闹光了反害的老人家哭的死去活来的？

见机行事：他好说，咱们也好说，他不好说，咱们再另打主意。

悲痛欲绝：今早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哭了一场，如今气都接不上来。

伤怀：我们家姑娘们就算他是个尖儿，如今又要远嫁，眼看着这里的人一天少似一天了。

怪责：你们做什么呢，去了这半天？快拿来我穿上罢。

咒骂：真真的小短命鬼儿，放着尸不挺，三更半夜嚎你娘的丧！

怒怼：你不要我回来，叫我死在外头罢！

礼尚往来：所以那一天说，赶他的生日咱们还他一班子戏，省了亲戚跟前落亏欠。

赌气：左右我是外人，多早晚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

桐城话里熟悉的词语。

“那些赶车的但说句话，打的头破血出的。”头破血出，很直接、简朴，形象。

“那日宝玉本来穿着一裹圆的皮袄在家歇息。”一裹圆，上衣的一个样式，往身上一穿随手一抄把人包起来。

“这么说，你的酒是硬强着才肯喝的呢。”强，读第一声，强迫、罚着的意思。

“老爷坐的身子背后两扇红门就不谨慎。”不谨慎，指不牢靠、不安全。

“有时找了几个朋友吃个车箍辘会，甚至聚赌。”桐城话里，转圈叫“车箍辘”，终于知道了口语里最佳写法。

特色句子不可不说，只有熟悉桐城话语境的人才真懂。

“傻大舅，你好！我没有骂你，你为什么骂我！”你好，不是打招呼，而是明白了对方语意，恍然大悟后的不满和气愤。

“这还等得几时呢，你坐着罢。”你坐着罢，不是邀请，而是反语，含义是：你还坐着吧，再等一会就没有机会了。

“看着宝钗虽是痛哭，他端庄样儿一点不走。”端庄样儿一点不走，宾语前置。

“贾芸脸上下不来，嘴里还说硬话。”贾芸欠了倪二的人情，倪二醉酒闹事被贾雨村带走，他的老婆女儿求贾芸帮忙把人搞回来，贾芸没有做到，被她母女俩挖苦讽刺了，贾芸很难堪，但嘴上仍不服软。

有人送假玉到贾府，想骗钱，被揭穿，贾琏叫人拿绳子把他捆起来，送到衙门，“众小厮一齐答应‘预备着呢’。嘴里虽如此，却不动身。赖大贾琏作好作歹。”无关紧要的事，两（多）个人配合演戏，口头上做做样子。这招常用来吓唬调皮捣蛋不服管的小孩，路过的熟人会说：“六嘎小昂这们调皮，把绳子捆之吊起来打！”一说而过。

纯生活语言，读《红楼梦》体验“艺术来源于生活”。

南风醉

果然是写红楼梦的！

乡愁

南风醉 发表于 2020-11-16 22:00
果然是写红楼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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